正文 第六章

趙國強覺得不對勁,他發現李支書變了,跟前些日子帶著媳婦出去治病時不一樣了。李廣田過去為人直爽,有啥說啥,不彎著繞著的,旁人與他處事,倒也痛快。但自打帶著媳婦出去治一回病,他就愛皺個眉頭,遇事輕易不開口,尤其是跟趙國強,更是沒話。趙國強開始還問你有啥心事嗎?李廣田搖搖頭不吭聲。後來趙國強想人家很可能有啥個人的事不願跟咱說,索性也就不問了。

這時候黃小鳳就帶著工作隊進村了。這是黃小鳳主動要求來的。說是工作隊,其實連黃小鳳總共才三個人,老馬是縣水利局的幹部,五十好幾了,股長都沒混上,小侯是個女孩子,中專剛畢業,學醫,分到鄉衛生院當大夫。他們三個人,正好是地區、縣、鄉三部分人組成。黃小鳳自然是隊長。進村後,就住進村委會,黃小鳳和小侯住裡屋,老馬在外屋搭個床。趙國強對此很不贊成,他想,你黃小鳳的婆家畢竟在這村,家裡房子又有得是。放著自家不住住這裡,知道的說你黃小鳳要表現自己的公私分明,不知道的還以為婆家人多沒情義,硬讓兒媳婦在外面受苦。再說,也影響工作,村裡開個會啥的多不方便。

為此,趙國強讓桂芝來找黃小鳳,說回家去住吧。黃小鳳說我們似(是)來工作的,似(是)要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的,回家裡就不合適了。把桂芝給說回去了。後來,德順老伴又來一趟,也沒說動。這邊沒動,工作隊簡報卻出來了,說黃小鳳不到親屬家吃住,深受群眾歡迎。老馬把簡報偷著給趙國強看,說你嫂子這是要出風頭,天天吃派飯,一滴酒也不讓沾,這麼著我可要跑了。趙國強說你可別走,你要想喝上我那去,不管咋說,你得幫我嫂子把這場戲唱下來,我們全家寧願當陪襯啦,只要她好就中呀。

黃小鳳風風火火開展工作,先要開一個群眾大會。為此,她先要開黨員會,幹部會,骨幹會,然後才能把大會開起來。她讓李廣田和趙國強去通知,李廣田說:「既然上面講,要在各級黨組織領導下開展這個活動,這麼辦吧,我配合黃隊長抓這事,國強你接著把大壩和稻田的善後工作做完吧。」

黃小鳳說:「對,這個分工挺好。」

老馬說:「李支書愛人有病,是不是讓趙國強也參加……」

李廣田說:「我愛人再有病,我也不能放棄工作呀。」

小侯根本不明白內情,認真地說:「李支書你愛人的病還得抓緊治呀,停不得葯……」

李廣田說:「沒問題。」

趙國強還說啥,他只能服從了。不過,他也真不想整天跟著開這個會那個會,他還有不少事呢。而首當其衝的就是稻田的損失由誰來承擔這個難題。那天,孫萬友坐拖拉機到鄉里攪會場,說桂芝讓人家給打了,就是那件事。當時,趙國強到家一看,滿屋滿院全是黑泥和爛稻秧,連鍋里炕上都是,桂芝在炕梢躺著光哼哼不說話。趙國強一看急了,問這是咋啦,弄成這個樣子。娘過來說可別提啦,那些人都跟瘋了似的,非讓你賠修壩造田還有在稻田裡搭那些工和料的損失。趙國強不相信,說發水那麼多日子,也沒見誰找這事,咋我出去這麼一會兒,就立馬鬧騰起來。趙德順過來說多虧了李支書回來,要不然,還收不了場呢。

趙國強這才知道李支書回來了。他當時立刻就去看李廣田,倒不是為這事去看,人家出去帶老婆治病,回來了咋也得去問候問候。見了面李廣田很熱情,說我沒在家這一陣子你受累了,趙國強說受累不怕,就怕沒幹好工作,這不,人家把稻秧都甩我家去了,還多虧了您。李廣田說吃一塹長一智吧,太大的工程,一定得好好的反覆琢磨,才能下手干。趙國強心裡奇怪,怎麼也不問問咋回事,就總結起教訓來了,這不等於說自己把事給干差了嗎。但考慮到支書大老遠剛回來,還是別跟人家較啥真,他也就沒說啥拉倒了。後來是爹挺神秘地把他叫過去,告訴他你得加小心,防著點旁人給你下絆子。趙國強說不可能吧。爹就把他在大塊地里聽的那些話告訴了他,並說千真萬確。趙國強對此還是半信半疑,因為當初自己從金礦回來,李支書是非常支持的,他要是反對,那會兒幹啥還費那勁。雖說趙國強覺出李廣田跟先前有些不一樣,也沒咋大往心裡去。趙國強是善心人,他沒有多往別處想,趕緊到大壩去張羅,看看咋補救。

李廣田與黃小鳳不是很熟。黃小鳳逢年過節到三將來,見過李廣田,知道他是支書,但沒太深的印象。畢竟黃小鳳和趙國強是嫂子與小叔子的關係,李廣田不得不防。他知道工作組有整頓基層組織的任務,別稀里糊塗讓他們給自己整下去,因此,李廣田下了狠心,搞這個社教,盡量不讓趙國強和黃小鳳多接觸,哪怕自己老婆病情加重,也不能離開三將。

村裡已經有些年沒有派飯了,上面來人,一般都在村幹部家吃,後來去飯館吃。現在為工作組派飯,從村東輪,一家一天。於是,三將村出了一道風景線,黃小鳳帶著一老一小,每天三次在村裡走,走到派飯的人家,先喊看狗,然後進去,有說有笑,村民們感到挺新鮮。

李廣田對此不怎麼對心思。他有點不大願意村民和工作組接觸太多。若是像往常那樣,領導坐車來,來多少他也不心慌,反正你是走馬觀花,主要是聽幹部介紹。至於你給準備的煙啦茶啦水果啦,人家根本都不動。說是工作很忙。連杯水都沒喝就奔下一個地方了,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人家那是怕咱的杯子壺呀不幹凈,再細看看,恐怕連咱的水都怕不合格,要不秘書咋都不辭辛苦給領導端著帶蓋的大茶杯,渴了就唱自己帶的水呢。要那麼說,人家領導上村裡來幹啥?李廣田看出門道,他覺得人家除了要保持深入實際的作風,主要是為了錄像,做給旁人看。你瞅呀,領導未曾下車,扛機器的打燈的照相的先呼啦一下下來一大幫,從領導一下車就開始錄呀照呀,眾星捧月一般。

可像黃小鳳這樣的工作隊就不一樣了,他(她)們真到老百姓家裡去,炕上一坐,就准得說點啥,說啥?聊村裡的事唄,這年頭老百姓肚子里有油了,底氣足了,地在手裡攥著,樹在地里長著,哥們弟兄里還有有錢的,在外面認識有權的,都牛氣著呢!要不然,他咋就敢把稻秧扔趙國強家一屋一炕呢。擱早些年試試,嚇死他他也不敢,還想要工分嗎?還想蓋房娶媳婦嗎?還想生孩子過滿月嗎?一個大紅戳子,全封殺了你!到屁眼門子的屎全都讓你給縮回去。當然,那時的幹部也有點霸道,但好歹能把人鎮唬住。現在完啦,上頭特別講農村什麼法治、民主,一下子把幹部都給治了。

李廣田想,準是中央的大領導有明白的,知道下面愛弄虛做假矇騙他。村騙鄉,鄉騙縣,一騙騙到國務院。人家明白,人家不上當了,人家派工作隊來,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就把你們給治了。老百姓說話不客氣,說給你揭了底就揭了底,就是這麼個招子,你不服不行!

李廣田以看看派飯做得咋樣,時不時地跟著黃小鳳他們去村民家。老馬愛喝酒,一到飯桌上就饞,黃小鳳又堅持不上酒,老馬的飯就吃得索然無味。村民呢,炒倆菜,老爺們陪著,上來就吃飯,有兩碗就吃飽了,快時也不過十來多分鐘。這時,李廣田往往坐在一旁抽煙,說些用不著的話。黃小鳳開始還不明白是咋回事,還感謝李支書陪著,直說你忙你的去吧。後來老馬說不是那麼回事,他是在監視呢,村民都不敢和咱說話,黃小鳳才明白過來。有一天,黃小鳳對李廣田說:「你不要陪我們吃派飯啦,長了不好。」

李廣田問:「有啥不好?我也不吃。」

黃小鳳說:「反正是不好,咱們干工作在一塊,吃飯就別在一塊了。」

李廣田不說啥,再派飯時,人家問做啥好呢。李廣田說城裡人愛吃新糧食,特愛吃棒渣兒粥。那家人就給熬粥。那粥頭一頓吃得是挺香,黃小鳳和小侯說這粥好,愛吃,這家人就美滋滋跟下家說,又傳下去,結果,黃小鳳他們連著吃了十來天棒渣粥,喝得老馬請假回城裡,小侯胃疼起不了床,也回衛生院了。於是,吃飯的三人小組,變成黃小鳳光桿司令一個人了。

趙國強有些看不過去,把大壩和稻田的事處理處理,他去找黃小鳳,他想跟嫂子說說,這次社教既然跟原先的社教不一樣,你就犯不上搞得那麼緊張,尤其是吃派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百姓都精米白面地吃,你幹啥吃棒渣粥,再這麼弄下去,人家還以為你愛吃憶苦飯,給你蒸糠餑餑啦……

村委會門前蹲著幾位老人,趙國強一看,全是黨員,他心裡就明白,這是要開黨員會。」他有些納悶,心裡說開黨員會咋不通知我呢。這麼想著,他就走過去,就有人問他道:「我說國強呀,工作隊剩一個人啦,還開啥會呀?」

趙國強說:「我不知道,我在南河套幹活呢。」

又有人問:「這次社教,搞到啥程度呀?」

趙國強一愣:「咋著,還怕走過場?」

那人說:「這可是你說的。我說每一次搞,都說准能搞成啥樣,結果呢,說的和做的總差著一骨節,讓我們臉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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