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男孩、女孩和咲良田故事 3章 少年與少女

「我喜歡咲良田的能力。最喜歡了。」

隨著電車搖晃的少女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她還不知道有些重要的記憶已經從腦中消失。

在離開咲良田時,人們會遺忘能力的事情。

遺忘了能力的她,不需要懷疑自己是誰。

無論是兩年前的事情,還是這個夏天的事情,都被替換成虛假記憶的她,相信自己只是這世界隨處可見的一名少女。因為連相信的心情都沒意識到,所以也無從懷疑。

或許這是件幸福的事情也不一定。

就像在夢的世界過著虛假但幸福的生活一樣,是誰也無法責備的事情。

電車緩緩減速,駛進一個小車站。坐在對面的男性起身,走向車門。這站沒有人上車。

──是下一站吧。

少女看向窗外。月台有座圓形的時鐘。現在是下午四點三十分。

十月下旬的下午四點三十分,已經差不多是傍晚了。雖然距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時間,但從眼前那片顏色宛如香草冰淇淋般的天空飛過的鳥,黑得像道影子。

所有車門一齊關閉。電車重新前進。

廣播響起。預告下一個停靠站。這輛電車正開向一個叫咲良田的城鎮。

電車規律地搖晃。這聲音和時鐘指針前進的聲音很像。不過她完全沒去想當時鐘的指針轉完一圈後,會發生什麼事。

少女想著少年的事情。

明天高中不用上課。因為星期天是學園祭,所以有補休。少女在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和少年一起度過眼前的假日。這是個普通、小規模,但對她來說非常迫切的問題。

──雖然不需要特地準備理由。

電車暢快地在直線軌道上加速。

──但還是有藉口會比較方便。

最好是彼此都知道是藉口的瑣碎理由。最好是無關緊要,但又某種程度上會有需要。

例如去買某人的禮物,或是不好意思一個人進去時髦的咖啡廳之類的。少女想藉由這種無關緊要的藉口能讓自己在明天和他見面。

少女煩惱地想著。

同時嘴角也忍不住隱約露出微笑。

電車發出搖晃的聲音。肉眼看不見的時鐘指針,毫不猶豫地前進。

少女看向窗外。

外面逐漸變暗。尚未變得漆黑的天空,與電線看起來十分契合。

由於車內比較亮,因此少女的臉清晰地映在窗戶上。少女看著自己熟悉的臉,試著練習擠出笑容。

電車與少女就這樣越過某條界線。

如果不看地圖就不會發現,間隔了咲良田與外側世界的界線。

少女被丟進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然後產生從外觀看不出來,但戲劇性的變化。

少女映照在窗戶上的表情變得扭曲。甚至到了看不出是誰的地步。

──這是怎麼回事?

她按住頭。

宛如下了猛葯般的情報,在腦內肆虐。眼眶滲出淚水。少女一時無法理解流淚的理由。她痛苦地閉上眼睛,馬上就連自己為何哭泣都忘了。

──住手!

她反射性想大叫,但發不出聲音。

──住手!拜託!

少女向不知名的存在祈求。她本能地理解。某種無法承受的龐大事物,從內側不斷湧出。

那是記憶。暴力地在少女內心肆虐的記憶。

咲良田。能力者的城鎮。自己的能力。兩年前的事情。少女的死。她失去的東西。她未能得到的東西。傷害她的東西。現在依然持續傷害她的東西。

她早已通過預定的終點。

前方沒有任何救贖。

──啊啊。我非常脆弱。

不可能有辦法承受這種記憶。

少女聽見某樣東西崩壞的聲音。那些無法承受的記憶不斷肆虐,破壞少女的某樣東西。

──淺井惠。

少女想起少年。

想起自己和與自己非常相似但在兩年前死去的少女,她想要拯救的受傷的少年。

──對不起。

對不起。她只想得到這個。不過,對不起。

──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這種事情,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對不起,惠。我可以肯定,這一切甚至不是為了你。

明天不可能有辦法見他。

「對不起。」

少女只有輕聲嘟囔一下,那就是最後了。

她橫躺在座位上。

電車前進的聲音響起。

在經過一個大彎道後,電車緩緩減速。

窗外的天空,逐漸染上夕陽的色彩。世界逐漸變得只剩輪廓。

覺得事情不對勁的乘客走過來向她搭話,但沒有獲得任何回答。少女閉上眼睛,放棄理解傳入耳朵的聲音。

她停止思考。為了逃離記憶,關閉了意識的開關。

少女捨棄自我,露出宛如人偶般平靜的表情。

相麻堇陷入沉睡。

1 下午五點──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然後野之尾盛夏不悅地皺起眉頭。

現在是傍晚。她雪白的肌膚,在黯淡的光線下更顯醒目。

春埼美空坐在她的旁邊。兩人正坐在一間位於半山腰的祠堂前方。

「首先將想到的東西,都放進A箱里。」

野之尾說道。

春埼將手放在一旁的貓背上,聽野之尾說話。

「接著仔細審視A箱的內容。然後挑出覺得有問題的東西,依序放到B箱里。」

春埼偏著頭納悶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

「這是很久以前,一位老人告訴我的辨識正確之物的方法。」

「正確之物?」

野之尾盛夏點頭。

「任何事物都有不正確的部分。首先得了解這點。而在知道有錯的情況下,依然覺得正確的東西,就是真正正確的東西。」

是這樣嗎?

「絕對正確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嗎?」

「至少我沒看過。」

「貓呢?」

「它們動不動就會抓人,而且偶爾會無視我,害我感到寂寞。」

真令人意外。

「我以為你從貓的耳朵前端到尾巴末端都喜愛。」

「我愛它們喔。這是當然的。我愛著動不動就會抓人,任性地忽視我的貓。」

無法理解。

春埼抬頭仰望黃昏的天空。

天空非常晴朗。雲朵反射黃色與粉紅色的光芒,畫出複雜的層次。過於美麗的天空,總覺得看起來就像贗品。

野之尾盛夏溫柔地撫摸腿上的貓。

「正確的東西和喜愛的東西,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貓有正確的地方,也有不正確的地方。但我連貓不正確的地方都喜愛。」

春埼在腦中重複她的話兩次。

然後突然就接受了。

這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聽別人講之前都沒發現。

正確與感情是不同的。

這對春埼而言是個不小的發現。

──這是為什麼呢?我以前一直認為正確的東西,會無條件地被喜愛。

深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其實並非如此。所以白天和索引小姐在一起時,兩人的對話才會搭不起來。

「惠也有錯誤的地方嗎?」

野之尾若無其事地點頭。

「當然有吧。」

「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覺得他完全不會犯錯嗎?」

春埼美空原本想點頭,但未能成功。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野之尾在她迷惘的時候說道:

「如果你認為淺井沒有任何錯誤的地方,那感覺有點悲劇呢。」

「哪裡悲劇?」

「對淺井來說是悲劇。」

原本在看腿上貓咪的野之尾,靜靜抬起視線。纖細的黑髮從她的耳邊滑落。

「如果他沒有任何不正確的地方,如果他只要一犯錯就會變得不再是淺井惠,那就太悲劇了。像那種不允許任何錯誤的生存方式,我一定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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