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兒時記憶 1章 某個夏天的開始

1 淺井惠——第一次

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下午四點三十分,淺井惠拿著學校指定的白色書包從座位上起身。那個書包非常輕。因為他將教科書和字典等書籍,全都放在桌子或置物櫃里,軎包裡面只剩下鉛筆盒和幾本筆記本。

打從升上國中二年級,已經過了二十天。雖然早就知道,但國中二年級的日常生活和一年級時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教室、教科書、級任導師,以及同班同學全都換新,本質上卻跟以前沒什麼不同。大概只有卸下舊螺栓,換上新的重新栓緊這點程度的差異。

在向幾名偶爾會對話、連朋友都稱不上的同學揮揮手後,惠離開教室。他直接踏上走廊,走下樓梯前往玄關。

少年邊走邊想。

若要說升上國中二年級後有什麼巨大的變化,那就是有一位少女出現在他的面前。少女名叫相麻堇。她和惠一樣是七坂中學的二年級生,就讀和惠不同的班級。

惠有時覺得她會突然從前面的樓梯平台,或是走廊的轉角出現。並非惠什麼超常的直覺,實際上這類預感出錯的機率反而更高。

宛如事不關己,惠在內心嘟囔著。

——總而言之,這表示我如此在意她。

惠對相麻堇所抱持的情感,簡單來說就是警戒心。

打從四月八日第一次遇見她至今,扣掉假日的這十二天內,惠已經遇見相麻堇十七次。平均兩天會遇見三次。即使這樣的頻率難以想像是偶然,但惠依舊不清楚她的意圖。面對意圖不明的對象,他習慣先保持警戒。

惠繼續前往玄關,彎過最後的轉角。雖然覺得相麻會從轉角出現,但這樣的預感果然又落空了。眼前只有兩名陌生的男同學在換鞋子。

惠也效法他們打開鞋櫃的門。在穿了半年的運動鞋上,有一個長方形的白色信封。

橫長的信封被心形的紅色貼紙封住。就像用手機的簡訊功能打情書時,會顯示的繪圖文字一樣。惠的運動鞋上,有一個因為過於象徵性、如今已經沒人使用的信封。

惠把它拿起來確認,背面並沒有記載寄信人的名字。將室內鞋換成運動鞋後,他邊走邊拆信封。心形貼紙發出輕快的聲音裂成兩半。如果這真的是情書,感覺構造上似乎有所缺陷。

走到操場,從信封里拿出信時,吹起了一陣強風。

五月將至的現在雖然空氣溫暖,但風還有點冷。信紙在惠的手上隨風晃動。

上面寫的內容非常簡潔,全部只有兩行。第一行是希望他明天放學後能去頂樓一趟,第二行則是寄信人的姓名。

惠覺得寄信人的筆跡很漂亮。雖然這感想太偏離重點,但或許是因為這件事讓他感到有些混亂的關係。

信上的第二行寫著「相麻堇」。

為什麼要特地用這種方法找人過去呢?如果有什麼事,只要像平常那樣擅自跑來,再自顧自地說出來不就好了?

——無法理解相麻堇的意圖。

惠今天也在內心嘟囔著這個持續困擾他兩年,直到升上高一後依然無解的疑問。

淺井惠從國小六年級的夏天開始在咲良田生活。

惠是從國中畢業升上高中後,才開始獨自生活,在那之前的三年半,他都是寄居在一個姓中野的家庭。

畢竟要一個年幼的國小六年級生獨自生活,實在太勉強了,惠也因為某個原因,被禁止離開咲良田。而且中野家非常寬敞,就算多住一個孩子,空間也綽綽有餘。

惠將相麻的信收進書包,然後在國道旁邊的書店買了一本翻譯的推理小說,等他回到門牌上寫著「中野」的家時,已經是傍晚。

幾年前才剛改建過的中野家,外觀看起來還很新。惠一進門,便聽見從寬敞的庭院傳來的運球聲。

放眼望去,一位少年正在打籃球。

少年身材修長,有一頭剪得短短的頭髮和渾圓的大眼睛。這位名叫中野智樹的少年是中野家的長男,他和惠一樣是七坂中學的二年級生。

這對惠而言是習以為常的光景。T恤搭配運動短褲的休閑打扮、verse的運動鞋,以及拿著籃球的身影亦同。

中野家的庭院只有一個籃球架。那個老舊生鏽的籃球架,似乎是中野智樹的父親在念高中時裝的。儘管籃網已經破舊下垂,只要籃框的部分依然完好,就能發揮籃球架的功能。

中野智樹以帥氣的姿勢將籃球投向空中,球在畫出拋物線的軌跡後穿過籃框,擦過籃網。

「投得漂亮。」

惠出聲搭話。

少年看向這裡,用右手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你回來啦。今天比較晚呢。」

「嗯,我回來了。我中途繞去美倉一趟。」

「美倉?」

「是一間開在國道旁的書店。」

智樹驚訝地笑道:

「那根本就不是走路的距離吧。先回來一趟,再騎自行車去啦。」

「其實沒那麼遠。從學校過去,單程大概只要二十五分鐘。」

「從學校到家裡只要十分鐘耶。」

嘟囔了一聲「算了」後,少年撿起在地上滾的球。

「來打球吧,惠。」

「我現在不太想活動身體。」

「既然不想活動身體,就別走五十分鐘的路啦。」

「可是我想看書。」

話雖如此,惠有幾件事想問智樹,所以順便陪他打球也沒差。

「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

隨意揮個手,惠便走向庭院後方。

惠來咲良田之前,是住在人口密度高的市區,因此不太能理解獨房的概念。然而中野家不但有一棟獨房,還讓他住在那裡。

據說智樹的祖父當初蓋這棟獨房,是用來當成自己的書房。原本的和風建築,在改建後也跟著翻新。如今變成西式建築的小獨房,看起來很像是間略大的狗屋。

惠開鎖走進獨房。房間裡面有張木製的大型書桌和附門的書櫃,這些都是過去書房時期的遺物。一個小貓型鑰匙圈從書桌上看向這裡——正確來說,那東西曾經是個鑰匙圈。它金屬零件的部分已經損壞,如今就算拿來當擺飾也不太適合,只是只不具備任何功能的假貓。

惠將書包放到書桌上,脫掉制服換穿素色T恤和牛仔褲。

回到籃球架前,原本閑得發慌、坐在球上的智樹,在看見惠後起身。

「好,我們開始吧。」

惠的日常生活從國一開始就毫無改變,和智樹一起打籃球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兩人猜拳決定先攻權,猜輸的惠背對籃球架站立,接著他輕輕閉上眼睛。

惠擁有能完全回想起過去的五感與思考的能力,亦即絕對的記憶力。他在腦中忠實重現智樹以前打球時的動作——步幅、速度、擅長的投籃路線,以及細微的習慣等等。

然後惠睜開眼睛說道:

「根據我的預測,你會先假裝要從我的右邊突破,再繞過我的左邊。」

「……打球時別搞什麼心理戰啦。」

「按照正常的方式,我根本就贏不過你。」

「唉,算了。」

智樹輕輕將球扔向惠。惠接住後,再度投給智樹。雖然不清楚一對一的正式規則,伹在中野家的庭院,比賽都是從守備方自攻擊方那裡接到球的瞬間開始。

惠將腳的位置調整成容易向右邊移動。智樹放低身體的重心,動作流暢地邁開腳步。一次,兩次,球在裸露的地面反覆彈跳。

智樹將控球的手由右手換到左手,他傾斜身體,將視線移向惠的右側。

惠發現那是假動作。智樹的姿勢、步幅、視線的前方,以及表情。惠利用這些資訊,預測他接下來的行動——先回想起過去那些動作的套路,再和眼前的他做對照。

如同惠之前的預測,智樹先做了一個從右邊穿越的假動作,再銳利地切向左邊。

——這也是假動作。

在如此確信的同時,惠只讓頭部配合他的動作反應。既然已經預測出智樹的行動,並清楚記下和他之間的距離,那就不需要依靠視覺。

惠在看著其他方向的同時往前踏出腳步,過了一會兒才將臉轉回前方。智樹在惠的面前停下腳步。他將球舉到臉前方,輕輕跳躍並擺出投籃姿勢。

一切都如同惠的預料,這樣應該就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然而智樹的嘴角露出笑容。

從他進入投籃姿勢,到讓球離手的這段時間,比記憶中的還要略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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