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見過在地上爬行的冰嗎?
那塊冰很小,頂多只有一個藍莓大,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是冰。那是塊非常圓滑光亮的冰,只要一摸就會感覺到針剌般的冰冷,明白那其實是一塊冰。啊,原來冰這麼冷啊。在我們身邊,鮮少有東西會比冰還要冷。
那東西上頭帶有青藍光澤,身體里長出長長細線,分不出是鬍鬚還是腳。那像是小鬼Q太郎頭上三根頭髮的東西依序蠕動,身體也跟著慢吞吞地安靜移動。它似乎沒有眼睛這類的器官,只是漫無目的地一味前進。這樣的行為讓我不禁聯想到人生。不知道下一步要前往何處,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沒有意圖也沒有目的,冰一路向前爬行。
2
我發現那塊爬行的冰時,電視新聞剛播完,讓人唇邊泛起微妙笑咨的綜藝節目剛開始沒多久。我頹喪地倒在客廳地板上,視線一角忽然冒出一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抬起頭一瞧,一個像是長出腳的藍色胸針正爬上客廳牆壁,緩緩蠕動前進。那是什麼東西?
我悄悄走近牆邊,用指尖輕輕碰了 一下。
「哇啊?」
冰的尖銳觸感傳來,我連忙縮回手。這東西看似新種昆蟲,可是自然界不可能存在如此冰冷的生物。雖然惹得可香谷同學火冒三丈,但看來幻覺尚未結束。
「這會是什麼東西呢?」
我環抱起雙臂,看著那東西陷入沉思。幸好那東西的行動緩慢,可以任我為所欲為。我猶豫著該捲起報紙消滅那東西,還是該抓起來交由生物老師判斷。
「你在做什麼?」
背後忽然有聲音傳來,我嚇得挺直了背,急忙回頭,發現雪兒就站在客廳門口。
「雪兒!」
我大叫。
「我不是做夢,你真的在這裡!」
「讓開,別擋路。」
「咦?」
雪兒沒多理會我的盈眶熱淚和激動情緒,筆直朝我走了過來,語氣單調死板,像個前來詢問是否能撤下餐盤的服務生。
「得趁現在趕緊消滅,以除後患。」
她緩緩伸出纖細的手指,朝牆上爬行的冰繞起了圈,宛如正對冰施加催眠術。她的眼瞳炯炯有神,彷彿冒出青藍火焰。突然間,一聲轟隆巨響,冰也隨之炸裂。我看得瞠目結舌,細碎冰珠紛紛往我灑了過來。
「這傢伙是冰蜘蛛的幼蟲。」
很有可能是跟著你來的,雪兒表示。
「要是放著不管,這傢伙長大後勢必會襲擊人類,一發現就得儘快消滅。」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暗自想道。確實要是長成之前遇到的那麼大一隻冰蜘蛛,到時候要再應付可就措手不及了。
我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問題想問,但脫口而出的卻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句話:
「你的身體好一點了嗎?」
雪兒默默點了個頭。
她看來沒有說謊,也沒有逞強。她的動作靈敏,雙目炯然有神,明亮的眼瞳充滿活力,破碎的連身裙也不知何時已修補得煥然一新。整個人似乎充飽了電。
「對了,雪兒,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
我以帶著些許不滿的語氣問。
「你突然不見,我很擔心你呢。」
「外面。」她回得簡潔。
「外面。」我說。「你去外面做什麼?」
「視察。」
我去找你了,雪兒說。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世界,四周又沒半個人影,我會這麼做非常自然而且合理。」
「唔……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啦。」
不過她既然心有餘力,把棉被摺得整整齊齊,收進壁櫥,至少也留張紙條給我嘛,我忍不住埋怨。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抱怨,雪兒已經迅速豎起食指。
「接下來換我問問題。」
「請。」
「為什麼把我帶回來這個世界?」
雪兒說得平靜,宛如身處杳無人煙的深山。
「你為什麼把我帶來你們的世界?你的目的是什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唔……?」
這問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問得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答起。
「我沒想那麼多。」我雙手一攤,「畢竟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拋在那裡,我怕你會變得像車站賣的冷凍橘子。況且我也想向你道謝,謝謝你在那個怪物發動攻擊的時候保護了我……啊, 對了,我差點忘了。」
雖然晚了一點,我照樣低下頭向她表達謝意。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
「用不著道謝。」雪兒冷冷地說。「我沒有救你的意思,那不過是碰巧。」
「碰、碰巧……?」我愣愣地張大了嘴。
「沒錯,我只是剛好救了你。」
她漠然點了點頭。
「由於遭受突如其來的攻擊,我不過是碰巧撲到你身上罷了。你用不著把這件事掛在心上,我完全沒有救你的意思。再說我也沒有理由為了救你,賭上自己的性命,這麼做一點也不合理。」
「什、什麼嘛。」我扯動僵硬的笑容說。「原來是這樣啊。」
「就是這樣,你還真是愚蠢。」
「哈哈哈……不過這種事也不算稀奇啦。」
現在不是傻笑的時候,雪兒喝道:
「你草率的行為給我惹了一堆麻煩,我沒有拜託你救我,你卻把我帶來這種地方,簡直是飛來橫禍。」
「我是禍害嗎?」我泫然欲泣地說。
「對,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兩眼直盯著地板。「所以不用向我道謝。」
何況我將有好一陣子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她嘀咕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也沒什麼……」
時間並非靜止不動,她解釋,兩個世界將再度隨著時間漸行漸遠。
「這個世界和我所屬的世界偶然接軌,因此你才有辦法把我帶回這裡。世界的移動具有周期性,你可以說是非常幸運,而我得等待下一次的周期來臨,才有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
冷汗直淌下背脊。
「所、所以說,你回不去了嗎?」
「對。」她答得冰冷,如由波羅的海上頭呼嘯而過的寒風。
「你說該怎麼辦?」
「呃。」
這還能怎麼辦,真是的。自以為是的結果就是到處惹人生氣,悲慘的是,我的人生向來如此。倒楣又不識相,非常不懂得察言觀色,還老是有些稀奇古怪的麻煩事找上門。遇上這種情況,我也只能先照老樣子,以積極的負面思考應對。
「這也沒辦法嘛。」我微微聳了聳肩。
「沒辦法?」雪兒的嗓音冰冷刺骨。
「人、人生還長得很嘛,偶爾也會出一點小意外啰。天氣也不會每天都是晴朗的啊,偶爾也是會下個雨或是飄個雪,甚至冰雹,有時候還會超乎天氣預報的範圍,降下青蛙呢。」
她的反應如何呢?
聽見這番歪理,大部分的人都會大發雷霆。可香谷同學大概會氣得差點沒咬爛手帕,不是揍我的肚子就是狠狠踹我的腳脛,把我踢飛出去,再朝痛苦蹲在地上的我破口大罵,那情形光想就覺得難受。不過,等她氣消了,態度也會跟著軟化,稍微正視起眼前的現實,現在的我只能期待這樣的情形發生。
「這話不合理。」雪兒以完全聽不出高低起伏的語調說。
「我也這麼覺得。」
「天空是會降下冰雹,可是絕對不可能降下青蛙。」
「……什麼?你在意的居然是這一點?」
「不只這一點。」她說。「我會就你說的這段話一一舉出不合理的地方。」
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審視別人說過的話,她禮貌性地提醒我這件事,接著像永無止盡的寒冬般叨叨念個不停。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就算生氣也講求條理分明,我就這麼被有條不紊地訓了一頓。
「你可以盡情地待在這個地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疲憊不堪地說。
「你大可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就算當做是自己的雪窯也無所謂,用不著客氣。」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說著,雪兒甩過了頭。
最後我答應讓她留在這裡,才終於平息她的怒氣。她會在這裡待到世界再度接軌的那一天……也許得再等上一個月,也可能是兩個月,最長絕對不會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