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8 Separation 離別

1

斐爾洛克的病情相當不樂觀。

抱病率領船團的長年辛勞,加上處理鯨烏賊問題時的負荷,如今的他再也不能離開病床。

佛朗吉、克朗、沃姆等船團領導幹部群與莉婕特,被叫來搬進了醫療器材的斐爾洛克的房間里。

莉婕特趕到時,船團長的狀態讓她倒抽一口氣。

手臂插著點滴針,顯示器上流過不時蹣跚晃動的波形。身體散發的精力蕩然無存,與指揮所有船艦停止時霸氣十足的他判若兩人。

進行治療的歐達姆,已經盡了一切人事。

斐爾洛克對此瞭然於胸,面對無可避免的現實,依舊保持著堅毅的態度。

「莉婕特。」

他的眼中還蘊藏著堅強的光采,聲音中帶有威嚴。

「是!船團長。」

莉婕特跑到床邊,斐爾洛克抬起了左手。

「這個——」

他將握在手裡的物品,輕輕放在莉婕特的雙手中。

那是一把鑰匙。

插入部分雕刻的幾何圖形,與把手部分的精細裝飾形成對比。顯然不同於一般金屬的堅硬材質金光閃閃,外形小巧卻沉甸甸地——會有這種感覺,也許是接受者的心境使然。

「這是……」

莉婕特驚訝地看向斐爾洛克,他也定睛注視著莉婕特。

「船團就……交給你了。」

在痛苦的喘息中如此說完後,斐爾洛克眯細了眼,對著她微笑。

那副微笑反而給予莉婕特不祥的預感,她抓住敬愛如師、如父的男人,握緊了他的手。

「斐爾洛充船團長!加爾岡緹亞……需要您啊!」

都到了這種時候,嘴上講的還是跟職責脫不了關係。為什麼就是不能說「我需要您」呢?

「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實在沒有……」

大大的、乾澀的手掌撫摸了莉婕特的頭髮。

「已經長這麼大了……曾經是那樣一個小女孩。這下我終於能抬頭挺胸……向你的父親報告了。」

「船團長!」

連同鑰匙握緊的手的力道鬆弛了。斐爾洛克的右手從莉婕特的頭髮上滑落。

他了無遺憾地閉上雙眼,就像落日消失在水平線上。

心電儀的波形變得平坦。

歐達姆量了左手腕的脈搏後,悲痛地搖頭。

「怎麼、會……船團長……」

將仍然握緊鑰匙的雙手抵著嘴唇,莉婕特泣不成聲。大顆淚珠從眼角滲出、滴落。

克朗仰天長嘆。

佛朗吉與沃姆等人也悲慟地低垂著視線,哀悼獨自率領巨大船團至今的男人之死。

這對加爾岡緹亞來說就像一個分界線,是巨幅變化的預兆。

來自宇宙的異邦人,也正在面臨轉捩點。

「已確認地球的位置座標。」

捷霸突如其來的報告,讓萊德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已確認銀河同盟標準座標的現在位置。」

「真的嗎!」

萊德歡喜的喊叫在機庫里形成回聲,他跑向捷霸。

「我們可以歸隊嗎!」

「回到友軍勢力範圍,需要進行超光速航行。單靠本機無法進行。」

「什麼……?求救訊號呢!」

「本機迫降地球時最早發出的訊號抵達目的地,需要六千五百八十二年又十六小時二〇分鐘。」

「怎麼會……這樣。」

六干五百八十二年——他們竟然漂流到連光速都要花上如此長時間的遙遠位置。就算從這裡發出訊號,當然也要花上相同的時間。短短半年前發出的求救訊號,自然不可能得到回應。

「本機推測返回本隊的可能性為零。」

捷霸一如平常的語氣,反而加深了絕望感。

萊德漠然地感到全身血液變得冰冷,精神陷入恍惚。

回不去——了嗎。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詞句。

他再也回不去那個投注了他短暫人生的場所。感覺就像失去了立足點,腳踏之處土崩瓦解。

當他知道兩地之間有著六千五百光年以上的無窮距離,他才初次體會到「故鄉」這個詞的意義。不過,對萊德而言故鄉並非阿瓦隆,也不是能觸動鄉愁、安撫心靈的場所。

是有著該守護的同胞,以及必須達成的勝利之所在——也就是戰場。

在失意的虛脫感當中,只留下一線希望。

縱然無法回到那個戰場。

這裡也有「敵人」。

只有戰鬥,必定能證明我的存在。

2

整個加爾岡緹亞,都陷入了失去斐爾洛克的哀傷中

身穿喪服或配戴黑紗的人群在甲板與連結通道上排成隊列,連續不斷地前往船頭。他們是為了向逝世的船團長表示哀悼,而來到海洋之神號。

有一群人一邊旁觀黑色的送葬行列,一邊竊竊私語。

「莉婕特?」

「真的假的啊。」

「那麼一個小姑娘,行不行啊?」

「聽說是船團長親自指名的。」

「我看我的船,也跟佛朗吉那組一起走好了……」

這些人是各船的船主,正在低聲討論下一任船團長的人選。

如果是在不久之前的話,大家應該會公認佛朗吉為下一任船團長。但他已經遞出離船申請,不再是船團的一份子了。那麼從率領船舶的數量來論,應該由克朗繼任才恰當。

然而,斐爾洛克卻指名莉婕特。

她做為船團長候補,的確累積了不少經驗,這點大家都不否認。話雖如此,現在就要接任這個地位未免為時尚早。

「各位船主。」

說人人到,莉婕特出現了。她抱著幾個卷宗,呼吸有些急促。

「正好各位都在。關於佛朗吉的離船問題,我想跟各位談談……」

聽到莉婕特劈頭第一句就是公事,船主們都一臉莫名其妙。

「喂喂,這是現在該談的事嗎?」

「接下來就是斐爾洛克先生的葬禮耶?」

聽到對方不悅的語氣,莉婕特趕緊補充道:

「不,這我明白,但對於必須緊急應對的……」

較為年長的男性,以長輩的口吻規勸道:

「你就像他的女兒一樣,怎麼可以不參加葬禮呢。修瓦隆死後,可是斐爾洛克把你養大的啊。」

莉婕特無言以對,視線游移。

這場葬禮由克朗主辦。接任船團長的莉婕特,必須趕緊處理加爾岡緹亞所面對的問題。

然而,船長們卻不這麼想。問題是需要處理,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辦好斐爾洛克的葬禮,否則豈非不近人情。

她太焦急了。

莉婕特也有自知之明,但她的理性卻說「話不是這樣講」,要求自己擺出領導者的樣子。

每次都這樣。她總是急著下判斷,忽略了他人的心情。她能正確完成步驟確定的事項,卻不擅長應付意外狀況。她自認合理、理性,可是一旦處理不來,感惰的部分就開始搖擺不定。又因為她也有自覺,因而煩惱不盡,更加棘手。

莉婕特總是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掙扎。

就在莉婕特無話可回時,克朗的出現救了她。

「你們在這裡吵什麼?快去船頭集合吧。」

斐爾洛克的棺材,會從船團的最前端移動到最尾端,由居民們追悼著送行。船主必須代表各艘船舶,第一個為往生者送行。

被禿頭的大船主一規勸,船主們都陸續離去了。

「真不好意思。」

「走吧。」

目送男人們走向海洋之神號的甲板後,克朗轉向莉婕特。

「總會有些反彈。只要堅持自己的理念就行了。」

「……是。我明白。」

她堅強地回話,但聲音仍然有些僵硬。

失去了斐爾洛克這個依靠,而且還得扭下他的職責,負荷想必不是普通的重。

克朗望著新一代船團長的側臉,心想:看來我也得下定決心了。

「你說你回不去了?」

「是啊。」

萊德的心境十分平靜。

聽到他回答得如此輕鬆,皮尼歐不禁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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