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由於存扣跟東連他們打交道多,順理成章地,對做生意也耳濡目染,產生了興趣,悟出不少生意經來。有一次他動手幫德宏重新順了攤子。擺是擺,掛是掛,分門別類,井井有條。順過的攤子一下子變得很醒目。存扣對德宏說出攤跟人打扮一樣,邋邋遢遢的人哪個也不想多看一眼,清清爽爽的人家才喜歡;你看街上人家商場、專賣店裡面,收拾得多好,東西擺在裡面不值錢也值錢了,那就是感覺,就是品位。你一定要注意這一點。

德宏照存扣的話去做,果然倒他攤上買東西的人多了,生意好了不少。

存扣也指點過繞鎖,要他把花架上賣得陳舊的頭花撤下來,扔掉。說是影響整體形象。繞鎖捨不得,說夾在新貨里跑,走掉一個好一個,哪怕把本錢收回來也是好的呀。存扣笑他是小農意識,說餿飯雖然也能吃卻常常吃壞了肚子,反而得不償失了;說他們師院門口賣西瓜的安徽老侉常把十個二十個看上去還好好的大西瓜扔進垃圾箱里,就是因為那些瓜時間賣長了,蔫了,倒瓤了,跟新瓜和在一起賣固然也賣得掉,人家吃到了要來造反的,影響了聲譽顧客就不來了。「你不要捨不得。聽我的沒錯的。」繞鎖就聽他的,把床上架上臟舊破的小百貨都撤了,攤子立刻就變得嶄新的樣子。生意自然變好了很多。

有天大家在一起玩,存扣問德宏繞鎖這兩三年賺了多少錢,回答有六七千塊(錢)了,存扣說那不少了啊,倒不一定做小百貨了,賣鞋子嘛,賣服裝嘛,把生意做大一點。德宏說那可不敢,本錢太大了,腳貨壓下來吃不消。「而且利潤也不見得比賣小百貨強。」繞鎖跟著說。存扣說提利潤就錯了。他打了一個比方,說一角錢進的耳朵扒子,賣二角就是百分之百的利潤,賣一隻賺一隻,賣到三角四角就更不得了,百分之幾百的利潤;人家三十塊錢進一件服裝,賣三十五,賣四十,才多大利潤,簡直可憐,——但你們利潤高賺的是幾角錢,人家利潤底賺的是五塊十塊,所以單這樣算利潤是不對頭的,要算賺多少錢才對。所以要賣大東西。大投入才有大產出。至於腳貨肯定是有的,也好處理嘛,照本賣,哪怕蝕本賣,大頭子被你賺到了嘛。他說春上在廟會上看到有人專賣腳貨的,把雜七雜八的衣裳堆得像個山似的,拿個電喇叭吆喝十塊錢一件,生意好得不得了,買的人恨不得動手搶。說到這裡他模仿起來:「走過路過,機會不要錯過,錯過了機會,回家想想難過!」「南來的,北往的,我賺錢就是你養的!」把大家逗得樂不可支,連連說喊得像。繞鎖說喊十塊錢的那些衣裳還有得賺,起碼還要賺兩塊錢一件,說那些喊處理腳貨的其實裡面有進的新貨,五六塊七八塊的,人家以為是腳貨才削價賣十塊的,這樣新貨舊貨一起跑(賣掉的意思)——「促(狹)哩!」存扣說:「那不就對了嘛!」

小琴說存扣哥雖然是個學生,可見識比你們做生意的還要高明,不曉得你們是怎麼回事,都是顧庄出來的人,區別就這麼大。馬鎖說你不要這樣說,十個指頭還有長短,「一娘生九子,各各不同」,「人不能比人,缸不能比盆」;存扣從小就比我們聰明,八九歲就一本一本看大書了,我們張老師老是誇他愛觀察愛動腦筋,說他作文寫得好是因為『他有第三隻眼睛』呢!他大笑著說你們別看他現在長這麼大個子,小時候又瘦又小,我們老拿他開窮心,他勁沒得我們大,常被我們弄得氣不過哭鼻子哩!他看春妮聽得津津有味,專門補一句:「那時班上女生都喜歡他,把他當兄弟待哩,看到有人欺負他就一齊衝上來保護他,就像群花母雞,凶哩!」大家都笑起來。東連直點頭:「記得!記得!」春妮興奮極了,問存扣:「真的呀?——小可憐喲!」存扣撓頭,傻樂。

馬鎖說銅匠擔子他不想挑了,難發大財。說郊區灣頭鎮要興建一個廢舊金屬回收市場,到時招商了他就去,「開廢品收購站的心思我心裡其實早就有了。」

小琴橫了東連一眼:「你看你看,存扣哥說得不錯吧。連馬鎖哥都想玩大的了。就你,一把刀刻來刻去的,真是沒理想的東西。」

東連對存扣說:「以前小琴對我可崇拜了,誇我一把刻刀吃天下,還誇我長得俊,可是一認識你我在她心目中地位就下降了,經常拿我跟你比,說存扣哥多高呀!多俊呀!說話多好聽呀!多有才呀!還怪我肌肉不如你棒,手臉不如你白,說我笑起來大咧嘴,不如你溫柔,吃相不如你好看,等等等等,一點也不怕人聽了生氣,吃醋。我說你存扣哥千般好,你跟他過好了,你小學都沒上畢業,你存扣哥怕是對你眼向都沒得眼向哩。」說到這裡小琴紅著臉狠狠掐了他一把,罵他「瞎放屁」,大家又鬨笑了一回。

小琴說:「你們別聽他嚼舌頭,存扣哥的好大家都看得到。這世上魚跟魚好,蝦跟蝦好,烏龜跟王八好,要對齊的。存扣哥將來肯定要找最好的女伢子,又漂亮又有學問的。」她對春妮一指:「就像春妮這樣的。」

春妮連忙擺手說:「不不不,我也不配,我是醜八怪,又沒得大學問。」她閃了存扣一眼,臉上噴紅。

桂宏悶頭悶腦地冒出一句,說相配也不行啊,畢業出來統一分配,哪裡來哪裡去,不可能結婚的。

春妮橫了他一眼。桂宏臉都白了,心裡後悔不迭。他曉得春妮喜歡存扣,這一說大概要好幾天不理自己了。

但桂宏卻是說的實話。師範生談戀愛除非是同鄉同黨的,否則很難最後能在一起。也就是:只開花,不結果。

但還是有很多學生不管不顧地談戀愛,只顧眼前快樂,至於以後生離死別般的痛苦——到時再去承受消化吧。每年大學畢業前總是看到花前月下或飯店的畢業宴上哭得天昏地暗的學生戀人,讓人搖頭和心生嗟嘆。

不覺就到了一九八八年春天。又要趕廟會了,德宏和繞鎖想起存扣的話,決心改行賣服裝了。

進什麼服裝好呢?兩人直到第二天去南京夫子廟招商市場前心裡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們生怕頭一次拿服裝就走了眼,就跑到大學裡找存扣,請他定奪參謀。存扣躊躇了一下,說:明天正好星期六,反正半天來回的事,我就陪你們跑一趟吧。

到了夫子廟招商市場服裝批發大樓,存扣他們三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樓上樓下跑了好幾趟,跑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眼花繚亂,天暈腦漲。大江南北在這兒進貨的人太多了。他們面對的簡直就是服裝的海洋。存扣定了下神說,我看高檔服裝你們肯定是不能進,畢竟是在廟會上賣的東西,顧客群體大多是普通農村人;你們是小夥子,女式服裝和童裝你們也不適宜進;要進就進價廉物美人人又離不開的適合你們賣的服裝。他說倒不如專進男式襯衫,春天裡哪個人都要換件把襯衫吧,進價不高,幾塊錢一件,一樣頭的東西賣起來好弄,號碼好好的,包裝得好好的,就把箱子排在鋼絲床上賣,連搭架子都不需要了,多爽利。德宏繞鎖聽了都有些意外,他倆以為這次存扣要為他們挑選不少品種的,所以剛才在樓下連塑料撐衣架都買好了。但仔細一想存扣和話是有道理的;他們也看到廟會上有專賣單打一的,生意好像更好做,貨對口的話攤子前一哄一群人,賣的人卻不難操作,因為是一樣頭的貨物,不大需要挑三揀四。他們同意存扣的想法,說:「行,就拿男式襯衫!」

他們轉了好幾家批發襯衫的,最後選中批發價六塊三的一種。每人進了六箱。一箱三十六件。從37到43大小七個尺碼。八個顏色。存扣看德宏繞鎖專揀顏鮮的挑 ——粉紅的,鵝黃的,嫩綠的——便笑,「你們怎麼總從你們的年齡和喜好出發呢,又不是專門賣把青年人的。」要他們也拿些白的灰的深藏青等顏色,這樣才可以照顧大多數人。老闆笑著說,「還是這位兄弟在行!」存扣想了想,又要老闆把43的尺碼中鮮艷顏色的減少,換成白灰藍的,而增加37和38兩個尺碼中顏色鮮艷的數量。他對德宏繞鎖說,「特大塊頭的多是發福的中年人,他們會穿鮮(顏色)的嗎?穿小尺碼的大多是青少年,就要鮮一點。」老闆聽了更是對存扣豎大拇指,他對德宏繞鎖說:「他(指存扣)是生意精呀,比你倆靈!」德宏說他還在上大學呢,是我們專門請過來做參謀的。老闆嘖嘖連聲,說有知識的人就是頭腦好使,想事情周到。

老闆對三人說這貨進回去肯定好銷,眼下正是賣襯衫的旺季,昨天一個趕廟會的進了二十箱。繞鎖說我們也是進回去趕廟會的。老闆要他們多進些,生意好了不夠賣,缺了碼子急死人的。德宏說是第一次賣這個,不敢多拿,如果真好銷下一趟一定多拿幾箱。存扣看著透明塑料紙包裝得亮鋥鋥的襯衫心裡也是歡喜,心想不來這趟批發市場不知道,原來服裝批發價比商店裡賣的價格可以懸殊這麼多,他身上穿的襯衫都買的二十幾塊錢一件呢,質地看上去跟這進的差不多嘛。這襯衫拿回去只要賣十二塊錢一件就賺大了。肯定好賣!他見德宏繞鎖不敢多拿,想想自己身上也帶了二三百塊錢,就要老闆再給他配一箱大碼子的,42和43兩個號,一半純白,一半藏青藍。他對德宏繞鎖說:「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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