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媽媽對阿香一番語重心長的談話,並沒有熄滅阿香對存扣的渴念,只不過使她更清醒地認識到一個事實:想和存扣有美好結果的前提就是首先把學習弄好,將來能考取學校。但阿香躊躇滿志地回到了學校後,卻又無奈地面臨了她所以為的事實:想要把學習弄好、將來能考取學校的前提是她的身心能夠得到存扣的撫慰,讓她的情感有所附麗和釋放。親愛的人近在咫尺,咫尺卻比天涯,對面相見不能相識,她覺得心裏面空落泛寡,難受得無以復加。清澈的池塘被焦灼的烈日炙烤,一天淺似一天,終於耗盡了,乾涸了,露出了赤裸的泥板,而後龜裂,冒煙。這就是阿香兩周以來心情的體現。她被思念的烈日烤得再也撐不住了。晚上,她頭龜縮在被窩裡長時間暗暗地啜泣。白天,她在宿舍和教室間獨身來往,眼神迷茫,無助。有人說,聰明美麗多情的女子更容易為情所困,為情所累。此言果然不假。

兩周以後,阿香的天空終於降下了甘霖。乾涸的池塘頓時注滿了一汪活水,碧波蕩漾,波光粼粼。

這場及時雨是阿香自己爭取來的。

那是一個周末。放學後存扣被黃教練叫住了,說製藥廠籃球隊又來挑戰了,要他上去打一場。藥廠隊和教工隊是兩個老對手,平時輸贏相當,一個不服一個,瞅空就要來較量一番。據說這次藥廠隊來了個在部隊打過籃球的退伍兵,人高馬大非常了得,所以黃教練要存扣來相幫。你有悍將,我也有驍騎,針尖對麥芒,誰怕誰呢!存扣天生愛對抗,聽說有這事,馬上答應。

那個退伍兵果然了得,足有一米九的個頭,電線杆似的戳在場上。有這樣的高度,藥廠隊自然是打籃下嘍。這小子往籃下一站,接過同伴吊來的球,一轉身就裝進籃圈裡了,玩兒似的。你硬攔就犯規,讓他罰球,偏偏還罰得准。籃板球自然搶不過他,動不動還被他蓋個大帽。教工隊吃不住勁,陣腳就亂了,有點無可奈何胡亂瞎打的樣子。上半場才過去一半,已被對手超過二十多分。藥廠的拉拉隊喊得哇哇的。學校里看球的師生則垂頭喪氣,有的看不下去,都想走了。

這時把存扣換了上去。對方看是個學生,倒也沒有非議。哪知存扣一上場,利用精準的遠投技術連灌三個三分,一下子破了對方章法,只好改變戰術,採用全場盯人防守。存扣看把對方高大中鋒調了出來,馬上憑藉熟練的過人技術頻頻切入籃下得手。教工隊士氣大振,看準藥廠隊跑動不快的弱點打快攻。上半場結束時,校隊反而超過藥廠隊四分。

下半場,藥廠隊加緊了對存扣的防守,甚至不惜運用犯規戰術,只要存扣拿了球,圍追堵截樣樣來。場下出現了噓聲。但由於存扣吸引了對方大部分注意力,反倒給教工隊其他隊員爭取了不少空子。下半場打到一半,教工隊已大比分壓倒藥廠隊。

這時出現了意外。存扣在對方兩個隊員的夾擠下強行跳起投籃,球出手後身子被對方從身後封蓋的隊員撞得往前一個趔趄,沒剎住,單膝跪到了沙地上,當即疼得僵在那裡。把運動褲捋起來一看,皮都蹭破了。投中二分有效,還造成對方犯規。存扣又一瘸一拐地上去罰球。

罰過球後,存扣一一下了場,坐在板凳上,看看記分牌上比分相差很大,料想勝局已定,心裡甚是欣慰。再看膝蓋上已沁出了血珠和淡黃的黏液,想找張紙敷揩一下傷部,這時身後就有一隻白晳的手捏著塊花手絹兒伸了過來。

存扣抬頭一看,竟是阿香!忙壓著聲音說:「你怎麼還沒走?」阿香沒答他,把手絹兒輕輕按上他的傷處。存扣痛得一咧嘴,說:「別管我,快家去。」阿香像沒聽到,臉上表情很堅定,聚精會神替他弄傷口。存扣四面望望,嘆口氣,輕聲說:「走吧。」把運動褲腿放下,向黃老師揮手打個招呼,一瘸一拐地上宿舍換衣服去了。

存扣換過衣服在床上坐了會兒,等腿上疼緩過了勁,就拎起東西出來了。出了校門不遠,看到阿香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走,不時回過頭來看他。到了往焦家莊的小路口,阿香站住不走了。存扣就曉得,她要他送呀。

阿香前面走,存扣後頭跟。都不講話,悶悶地走。走到一條僻徑上,存扣聽出阿香在哭哩,期期艾艾地在後面問一句:「怎……怎麼啦你?」想了想,趕了上去。阿香就迴轉身抱住他,抬起迷濛淚眼,哀哀地問:「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存扣一臉的無奈,用手笨拙地替她揩眼淚。手沒洗,臟痕都弄到臉蛋上了,又用衣袖去擦。阿香不動,仰著臉盤任他手忙腳亂地動作,眼睛裡滿是深情和幽怨。存扣苦著臉支吾著:「不是我不想理你,我哪敢呢。這次差點……,你又不是不知道,多險哪。」

阿香說:「我知道。但你平時都不正眼看我一下,遇到我就避,我心裡難過……」說著眼淚又出來了,「我還以為你趁機就不要我了……」

「不會的不會的,我心裡有數。」存扣一迭聲地說。他看阿香對他如此依戀,很感動。這個傻妹妹。

「還有數呢,」阿香淚還在眼裡呢,就開始使嬌了,嘴巴撅得能掛油瓶,白了他一眼,「我今兒不等你你會來送我嗎?」

「嘿,嘿嘿。」存扣撓頭。

「笑得倒不醜。什麼狗屁哥哥。算了,你走吧,我不要你送了!」阿香扭過身,使起了小性子。

「瞎說。這麼晚我怎能讓你一個人走!」

「你腿不疼了啊?」

「不疼了。」

「狗皮狗肉。」阿香嗔他,「好,你把我送過了小橋就回。」

「不,我還是送你到樹林子那兒吧。」存扣認真地說。他感到有點對不起她,立功贖罪似的。

到了樹林子里,阿香戀戀不捨的,又賴著存扣,抱住他。存扣被她貼著,軟和和,暖和和的,鼻子里鑽進了她的香氣,呼吸就有些不勻了。他說:「以後不要這樣。這樣就不像兄妹了。」

「可以的。哥哥可以抱妹妹的。」她犟嘴,又舉例,「我小時候老抱我弟弟。」

存扣發笑:「那不同。」

「同的。你不是我哥哥?做妹妹的都賴著哥哥。都這樣的。」她嘴又撅起來嘍。真是個討喜的小東西。存扣沒法說她。

「以後千萬不要等我。知道嗎?你不能叫我為難,搞得被動。」

「曉得啦。不過你每周要送我一次。人家要和哥哥說說話。」

「單是說說話?」存扣調侃她。

「還要抱。」阿香發嗲,頑皮而快活地叫道。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給人撞到了不好。」

「嗯哪——不忙不忙,幫我看著人,我小個便。」

存扣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去吧去吧。」轉過身子。

身後一會兒就響起了淅瀝聲。存扣下意識往身後樹叢里看,天!這丫頭就蹲在離他兩三米的地方撒得歡呢,裸著的屁股白亮亮圓鼓鼓的。存扣臉上血直往頭頂上沖,馬上轉過頭來。他感到了褲襠里的不自在。

「有人啊?」阿香尿過了,上來問存扣。

「鬼也沒得一個。」

「你有沒有望我?」

「沒有。」

阿香笑眉笑眼的:「望也不要緊。」

「瞎說!我走了。」

存扣有些心神不寧地回到家,吃過晚飯也沒和侄子俊傑玩會兒,也沒到哥嫂房間里看電視。莊上已經有四五戶人家置了電視了,當然都是黑白的。彩電太貴,莊戶人家還沒那麼闊氣。有的人家還做起了生意,在堂屋裡用木板或毛竹擔起幾排簡易凳子,晚上有人來看電視收五分錢一個,生意還真不醜。放日本電視連續劇《排球女將》時學生追著看,天天一屋子,堂屋裡坐不下,連窗台上都蹲著娃娃。存根對月紅說,咱是搞維修的,家裡沒個電視不像樣子,也買台吧。沒捨得買大的,就十二吋的。天天有人來看。存根月紅是熱情人,都是街坊鄰居,不能輕慢人家,還供茶倒水的。鴨奶奶有時候也著小腳戳著拐棒來看,說這是個寶貝呀,才幾百塊錢一個,要是以前買一個進貢給皇帝老子准給個大官當,把一屋的人都說笑了。存根說:「鴨奶奶,有皇帝的時候電視這東西還沒出世呢。現在人有福呀——比皇帝有福。皇帝別說沒有電視看,就連夏天再熱也只是下人揮個大扇子替他扇扇風,你看現在都有電風扇了。咱是啥?咱是平頭老百姓哩。你說現在人有福沒得福?」鴨奶奶連連點頭,「有福,有福。」又問:「那毛主席扇啥?也扇電風扇?」毛主席倒走了好幾年了,鴨奶奶還在念叨毛主席。在老輩人心裡毛主席萬歲,是不死的。月紅順著她的意思答她:「是哩,毛主席也扇電風扇,和我們家的一樣哩。」鴨奶奶就說:「罪過,罪過,折福,折福。不作興一樣的。毛主席的(電風扇)肯定是金子做的。」又說,「這盒子里的小人是咋放進去的?會走會行會唱會跳的?莫非是妖怪喔!」一屋人被她逗得眼淚都笑出來了。電視進了農村確實讓農民開了眼界,存根是個靈巧人,他買電視也是為了揣摩電視,他已經敏感地斷定,不出幾年,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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