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映於天鏡之龍 章之肆 雷龍與風虎的捉迷藏

稀稀落落有如哭聲的雨,滴答滴答地打濕了庭院里垂柳的飄垂枝葉。

從靈堂流瀉出的無數哭聲正各自泣訴著。有的呼喚著未曾前來迎接的家人,有的詛咒背叛自己的訂婚對象,有的留下年邁雙親、感嘆著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無奈。

寄放在靈堂里的魂魄,全是有苦衷而無人領取的可憐人,所以每個魂魄都懷抱著遺憾和怨恨。師父這麼告訴自己後,柚紀怕得再也不敢夜裡獨自一人靠近靈堂。

「左慈——左慈……」

柚紀緊貼著屋檐下的牆壁,邊縮著身子邊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呼喚左慈。因為要是太大聲,說不定會被鬼怪發現。她一不小心就沒穿鞋跑出房間,腳尖開始冶得隱隱刺痛。

明明平常只要一呼喚,他就會神出鬼沒地出現,偏偏重要時刻卻遲遲不來。現在可是事態緊急,若不用急急如律令儘快處理、下場可會很嚴重。柚紀按著下腹部,邊在大腿內側施力,邊焦急地喊著:「左慈!」這時發現夜色中出現一道人影。

「左慈,我要尿……」

話才說到一半,柚紀急忙住嘴。

來人仿若一條垂柳幻化成了人類,站姿東倒西歪,中等身高、體型削瘦,穿得發縐的紫藍色道服融進夜色。

不是左慈,而是師父。

「嗯?時間這麼晚了你跑出來幹嘛……哈哈,是一個人不敢去上廁所吧?」

聽到師父嘲笑的語氣,柚紀面紅耳赤地否認:「才、才不是呢!」但雙腳卻併攏成了內八,整個人扭捏難安。

「我才不是要上廁所,我、我只是要去喝水!」

「喔?」

「所、所以讓我過去啦!」

「喔?」

師父臉上掛著賊兮兮的笑容,柚紀一想往右,他就跟著往右移動半步,她想往左,他也跟著往左移動牛步,壞心腸地故意擋住去路。

「你要是老實一點,我就陪你去嘛……」

「才、才不用呢!因為我又不是要去上廁所。」

「再不去上廁所,你又會在棉被上畫地圖了喔?不曉得明天早上可以拜見到怎樣的藝術作品,真教人期待呢,對吧?」

竟、竟然對正值多愁善感年紀的女孩子說這種話,真是太幼稚了!柚紀又怒又惱,肩膀不停顫抖,忍不住怒聲大吼:

「師、師、師……師父是大笨蛋——!」

然而一大吼完,因為全身都使力在怒吼上,所以結果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啊……」

柚紀無比絕望。一陣熱氣從下半身往上竄起。師父聽到她的怒吼,本吃驚地輕仰起下巴,此時立刻「嗯?」地動了動鼻子。柚紀光著腳丫呆站在原地,冒著熱氣的一灘水從她腳下往四周擴散。竟然偏偏在師父的面前……

「唉啊——看看你,所以就叫你老實一點嘛……」

都到了這種時候,神經遲鈍的師父居然還露出輕浮的笑容。

「嗚嗚……嗚嗚……呼咿——」

柚紀低著臉渾身發抖,終於從緊咬的牙關縫隙間開始逸出微弱的嗚咽聲,師父這才大驚失色,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安慰她。「喂、喂,用不著哭吧,小鬼頭普遍都會尿失禁嘛!」聽了這種神經大條的話,柚紀氣得更是故意刺激師父,哭得益發大聲。「喂喂喂喂喂!」師父不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伸手進柚紀的腋下將她抱起來,但柚紀在師父的懷裡拚命掙扎,用小手推開師父長著扎人邁遢鬍子的下巴。

「痛死我啦!別、別生氣嘛,這都怪你不肯老老實實說想去上廁所啊。哎唷,好啦,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喂——左慈!左慈,你在嗎?快點叫這傢伙別哭了!還有拿乾淨的衣服過來,我可不曉得衣服放在哪裡喔!」

手忙腳亂地安撫到最後,師父也一樣向左慈求救,抱著柚紀在家裡轉來轉去。既然怕把她惹哭,一開始別捉弄她就好了嘛。

師父一點也不明白。柚紀會不想被師父抱,是因為不想讓小便弄髒師父的衣服。無法老實地說想去上廁所,是因為不想被師父當作小孩子看待。柚紀會在師父面前逞強,全都是因為想早點獨當一面,得到師父的認同,但師父根本一點也不明白她的心情……

「——!?」

清醒的瞬間,柚紀掀開棉被往裡頭看,確認沒有一大片濕透的水漬後,才安心地吁了口氣。太好了,是夢……

頭頂上方是傾斜的天窗。由於天花板是斜的,原本就很狹窄的自己房間感覺起來更是狹窄。比籠罩整個房間的蒼藍夜色還明亮些許的藍光從天窗灑落下來,在棉被上形成四角形的格子。

附近傳來微弱的「叩咚」一聲。透過夜色的深淺差異,柚紀好不容易才看出房內有道人影。

「左慈……?」

她用壓抑的聲音呼喊,人影動了一下。

「我是看油燈一直亮著……」

她還以為鐵定是左慈,卻傳來了師父的聲音。比起修長的符力,那道影子稍顯矮小和削瘦。「打擾了。」說完,人影就在黑暗中悠然準備離去,柚紀不禁瞬間叫住對方:「啊,師父!」人影在門前停了下來。

「我今天要和師父一起睡。」

「啥?」反問聲傳了回來。柚紀在床鋪上探出身子,語氣堅決又重複一次:「我要和師父一起睡。」人影畏縮似地倒退,背部平貼房門。

「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是作惡夢了嗎?」

「我作的不是惡夢。可是,我不想一個人睡,師父,好嘛,師父。」

柚紀掀開棉被,用兩手拍了拍床鋪催促對方上來,還撒嬌地抬起臀部在床上蹦蹦彈跳。間隔了一段納悶的沉默後,人影問:

「你現在是幾歲?」

怎麼突然問她幾歲呢?柚紀感到訝異,但毫不遲疑地回答:

「七歲。」

「柚紀。」

人影立即呼喚她的名字,聲音變得分外低沉嚴厲。

「你現在十五歲。」

對方直截了當地斷然說道,柚紀瞪大了眼睛沉默不語,低沉的話聲又從黑暗中傳來。「你已經十五歲了,不再是一個人會睡不著覺的稚子。還有,這裡不是兔雨縣的道觀。你稱作師父的趙濤龍早就死了。你這是想做什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師父不就在這裡嗎?好嘛,一起睡覺吧!」

柚紀焦急地掄起兩隻拳頭用力敲向棉被。棉被表面像波浪般出現起伏,尾端往上翹起。

於是那道人影離開房門,跨著大步走上前來。人影散發出的氣勢非常駭人,柚紀心想可能會被打、閉上了眼睛。感覺得到師父站在自己眼前,她用力咬住牙關。

但她並沒有被打,反而肩膀被人一推,倒在了床鋪上。

床鋪發出了「吱呀」聲響,同時床墊不自然地往下凹陷。柚紀吃驚地睜開雙眼,發現黑色人影正從上方壓著自己。清瘦的影子伸出了兩條手臂,支在柚紀的腦袋兩側,讓她無處可逃。影子完全擋住了天窗的四角形格子,背對著暗藍色的幽光、融進黑暗之中,無從看清對方的表情。

「你不是七歲,已經十五歲了。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家邀請男人上床,你當然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吧?」

依人影的姿勢還以為他會說些甜言蜜語,但正好相反,他的聲音低沉恐怖。人影更接著彎曲手肘、身體往她挨近,柚紀反射性地想伸手推開,但人影的道服鬆開,她不小心碰到了領口底下的削瘦胸膛,吃驚地縮回手。

「你、你不要捉弄我啦,師父……」

「我不是你的師父。我再說一次,趙濤龍已經死了。你思念的師父,是符力可以取代的嗎?那你乾脆照著自己喜歡的外形創造出大量紙人偶,再讓他們服侍你就好了吧?」

師父為什麼要說這麼低級的話?為什麼這麼壞心?淚水涌了上來,眼睛深處發熱。但是,誰教他是師父呢。師父神經太大條了,也經常說些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師父有時候就是會這樣。所以沒用的,根本不構成否定他是師父的理由——

「柚紀,別為難符力了。」

從容自若的話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

師父身後出現一道火光。是手上拿著油燈的左慈,他的身影浮現在火光形成的光圈中。壓在她身上的師父離開床鋪,柚紀「啊……」地低喊。

「你也是,請別對他人的主人做出奇怪的舉動。」

錯身之際,左慈牛眯起眼瞪向師父,師父輕舉起手表示投降。

「我知道,這只是開開玩笑。」

「這種事可不是一句開玩笑就能算了。」

「嗯,那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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