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過雲谷之龍 終章 傲慢與驕傲

看來那傢伙也在狐疑:「這個黑漆漆的地方是哪裡?」不停地東摸西摸或是敲敲打打,未了還豎起指爪想爬上來。每當如此,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惡寒和劇痛就襲向伊魯克,讓他痛得滿地打滾。

再加上可能是身體起了抗拒反應吧,他一直非常想吐。這也是當然的,畢竟被人將別人的右手塞進體內代替胃,身體也會抗拒吧。但實際上化成文字說出來後,連他也覺得這真是荒唐可笑。話又說回來,這股反胃感是從何而來?嘔吐感是從這個新內臟湧上來的嗎?這傢伙有所謂消化器官的功能嗎——目前他還不想進行實驗,但不久之後還是得試試看吧。人類若想活下去,就必須吃東西。如果他還能斷言自己是人類、還活著的話。

似乎有客人來訪,在一旁顧著他的武智起身說:「我先離席吧。」

來者是一名頭上覆了一層灰般,白髮格外引人注目的高挑青年。一見他身上的雪白道服,就知道他是天道教的道士。武智挑眉瞟了一眼這名奇特的中域人後,與他擦身而過。矮小的武智雖與對方的身高差了一顆頭,但兩人都是近身戰的好手;這兩人交手的話,會是誰比較強呢?伊魯克稍微思索了下,但因為身體狀況實在太差了,他馬上宣告放棄。

武智一行人正在拉瓦村北邊的郊外、礦山的宿舍街一角扎著簡易的營地。由於準備撤出村子,四周一片手忙腳亂。但雖說準備,失去了礦山和極東人宅邸後,武智只剩下二十人左右的部下。犧牲的礦工也不少。倖存下來的人沒了工作,都會返回故鄉吧。

「對了,我沒看到義男先生,他怎麼樣了?」

伊魯克靠著宿舍外牆,以西域語問背對著他的武智後,正要離開的武智,僅轉過頭來說:

「他殉職了。我們主動出擊的時候,義男還留在精鍊所里。」

武智不再多做說明。也不曉得他當時是否抱著壯烈犧牲的覺悟,原本困守在精鍊所里的武智決定向外反攻,卻也離奇地讓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免於發水的直擊。而當時義男還留在所內,恐怕是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就與他心愛的瓜皮帽一同被發水吞噬了吧。

武智原想喬裝成不幸的意外,在異國殺了即將成為自己妹婿的男人,就結果而言,他的企圖也算是實現了。但武智並未因為達成心愿就顯得心滿意足。

伊魯克心想,這樣就好了。如果武智是個義男死後,會因願望成真就滿臉笑容的人,伊魯克從一開始就不會信任他吧。人類並不清高,偶爾也會為了己利陷害他人。在腦海中,不可能所有事物都能明確地劃分成黑或白,都是在混沌之中迷失、痛苦、後悔,人類才因而如此動人。這些都是亡師對他說過的話。

等到武智離開,符人才將挾在腋下的藍染棉織包裹丟給他。

「……唔。」

由於手臂抬不起來,包裹直接砸在了伊魯克的臉上,但包裹的觸感很柔軟,從邊緣可以窺看到材質不同於中域服裝的黑布。丟在老婦人家裡的牧師服,正折得整整齊齊,包在棉織布里,底部還可以摸到觸感再熟悉不過的皮靴。

「牧師大人,你打算到極東去嗎?」

「對方的確是開口邀請了我。」

伊魯克偏著頭,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上,不快的眼神露骨地側眼瞥向符人答道。當他被水龍捲走,失手鬆開了碧耀之際,像是算準了時機般救起她的人,正是與珞尹一道回來的左慈。這傢伙什麼時候墮落到變成那個臭小鬼的僕人了?儘管明白他們兩人只是利害關係暫時一致,伊魯克還是很火大。況且打從一開始,他就和這個超然脫俗的符咒魔王不合拍。

清和黨引起的暴動,有可能會成為極東對中域掀起侵略戰爭的正當理由。一旦戰爭爆發,中域會陷入一片混亂吧。屆時也無法保證外國人的安全。又加上伊魯克雖然也是受害者,但因為他肚子里裝著清和黨鈴木蜻的右手,現在也正遭到清和黨的追捕。姑且不論能不能裝回去,鈴木會想剖開伊魯克的肚子拿回自己的右手,也是無可厚非。因此,在珞尹的召集下展開會談之前,武智才急忙出面保護伊魯克,將他帶到這裡來。

明明是問的人,符人卻像對伊魯克今後的去向沒有半點興趣般,話鋒一轉改變話題。

「珞尹會帶碧耀前往首都。我會回到五龍。」

「你不用跟在公主殿下身邊嗎?」

「我的主人是柚紀,總不能長時間離開主人身邊。更何況……」

符力難得感到欽佩似地停頓了一下。

「她在這個村子裡發生了什麼事?總覺得那孩子變得堅強勇敢多了。對於我一周前對她說過的話,我必須道歉才行。」

「那是你一開始就對她有所誤解吧,她原本就是堅強勇敢的姑娘。真是的,中域的女人都這麼好強。」

「牧師大人早就知道了嗎?真是有看人的眼光。」

「夠了,就算被你這個符人稱讚,我也只會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愛上碧耀了嗎?」

「……」別用若無其事的口吻突然問這種私人問題啦!

伊魯克原先就已歪向一邊的上半身更是啪沙倒地,臉頰貼在了地面上。地表已開始乾燥,但內部還殘留著濕氣,觸感既冰涼又宜人。符人毫無彎腰扶他起身的意思,冷靜沉著地佇在原地。伊魯克朝著他的布鞋鞋尖,咒罵般地呻吟道:「……並沒有。」

好安靜啊……他忽然心想。因為此刻本會在他肚子里笑得來回打滾的卑褸不在了。夷則觀察著情況,似乎在擔心能不能與新同居人和平相處。這五年來,他一天到晚都被迫聽著卑褸的破鑼嗓音,心情悶到不行,但它真的不在了之後,又覺得渾身不對勁。那傢伙是膽小的愛哭鬼,被珞尹抓去之後,一定慌得六神無主吧。雖然創造出那傢伙的原始主人就是珞尹。

一旦倒下,伊魯克就再也沒有力氣靠自己起身。要是還有力氣動動臉部肌肉的話,他真想嘲笑自己。你看吧,下場就是這樣。體內的器官不再屬於自己以後,只能靠著怪異的力量活下去,連我也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物,這樣還想將他人納為自己的所有物保護她……真是笑死人了。自以為是也要有點限度。

就算珞尹解除了他的詛咒,在見識過了珞尹那般超乎常人的力量之後,他根本不可能贏得了珞尹。而且還是位皇子?啊啊,得天獨厚的人就是要什麼有什麼。

這會兒他再也沒有力氣抵抗,甚而覺得活著很愚蠢。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一死了之啊。」

「我幫你吧。」

伊魯克本想在心裡咕噥,卻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符人立即答腔,抬起手中的棍子。

「嗯,現在的話,我是很認真地希望你幫忙殺了我。」

伊魯克橫倒在地,虛軟無力地閉上眼睛。接著可以感覺到符人將棍尖抵在他未貼著地面的另一隻耳朵上,沾附在棍子前端的泥土帶著沙沙的觸感。若符人能狠下心來給他一個痛快,儘管這個死法不太光采,但腦部遭到貫穿後,他絕對會死吧。

鎖定目標後,棍子先往上浮起。

「要動手的話,就乾脆一點。」

應該不用擔心這個男人會遲疑不決吧,但只要符人稍微放輕力道,棍子就會插在他的腦袋上,他卻死不成地痛得滿地打滾。

棍子沒有落下,反而傳來了符人不帶半點溫度的聲音。

「我是符力,所以沒有任何好惡情感,但現在的你讓我很火大。」

「……你這句開場白的意義是啥?壓根就是負面情感嘛。」

伊魯克擰起眉,微睜開一隻眼睛。符人解除攻擊態勢,收回棍子後和方才一樣立於身側。

「碧耀說,柚紀總有天也會前往首都。」

「土包子丫頭最好還是乖乖地待在鄉下,就這樣過完一輩子才幸福吧。中域今後將會動蕩不安,用不著自己主動跳進國家的混亂漩渦里。」

「下次再見到柚紀時,讓自己看來體面一點吧。現在的你真是難看。」

「我幹嘛在乎自己在辮子丫頭面前難不難看啊。」

「你並不如自己所說的那麼不幸,這個花花公子。」聽見符人丟來讓他一頭霧水,但同時最近好像也才聽過的誹謗,「什麼?」伊魯克不禁支著手肘,撐起上半身。符人冷冷地低頭看向他。

「中域不會滅亡。這裡是受到神龍庇佑的土地。」

「又在說這個嗎?真煩。」

「中域發展的腳步確實比異國慢。但是,異國人也小看了沉睡在中域里的力量。中域的勝算,就在於踐踏中域土地的異國人的無知、不諒解和傲慢。」

「你這是在現學現賣那丫頭說的話嗎?她到底想做什麼?她真的會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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