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卧於霧廟之龍 章之參 黃金之龍的殞落

「啊啊,肚子好餓。留置所里的飯菜為什麼老是只有豆芽菜呢。吃豆芽菜哪能填飽肚子。肉,咱要肉!再不吃肉的話咱就要枯萎了。不管是野獸還是蟲子都好,快點給咱有靈魂的東西吧!」

原本聽說五龍州是窮鄉僻壤之地,兔雨縣卻出乎意料地繁華熱鬧。田間鄉下的氣息確實相當濃厚,但市集繁榮興盛,傍晚男人們一邊談笑風生一邊享用涼茶。市集上流通的貨物種類也豐富多元,也有幾處攤子在販賣西域的物品。賣著源自西域的烤羊肉串的攤販飄來了陣陣香氣逼人的白煙,讓人不由得口水直流。要是能一手拿著烤羊肉串一手喝著香料茶,真是人生最大享受。

「喂,伊魯克,快去找賣蝗蟲的店家吧。你明明跟咱約好了,會讓咱吃蝗蟲吃到飽的。」

但是,他身上的金塊還無法兌換成銀兩,眼下既買不起一串烤羊肉,更是身無分文。要是逃獄後馬上就去換錢,很快就會被官兵循線找到。

「喂,伊魯克——喂喂,你有沒有在聽咱說話啊?喂——伊魯克,烤羊肉串也不錯啦,但咱比較想吃蝗蟲。蝗蟲、蝗蟲、蝗蟲。」

如果附近有天聆教的教會,也許還能請教會的人施捨給自己一碗香料茶,但偏偏在這種邊疆地帶,天聆教依然被視為異端宗教。這正是五龍州還是荒僻鄉間的最佳證明。既頑固又排外的鄉下人,總是非常排斥外頭的未知事物傳至本地。聽說傳教工作很難深入此地,百姓卻篤信那些以可疑的咒文和咒術維生的妖術師所創立的民間宗教。

「喂喂喂喂,蝗蟲蝗蟲蝗蟲蝗——」

「吵死了!」

他終於忍無可忍,將拳頭塞進自己嘴裡,壓住一個勁兒地喋喋不休的可恨舌頭。

「夠了!給我閉嘴,你這隻下賤的癩蛤蟆,虧我從剛才起還一直拚命想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你幹嘛假裝沒聽見?」

「我已經說過好幾萬遍了,就是我絕絕對對不會承認你們的存在。沒錯,在說話的人是我,全部部是我,沒有其他人。我在和空氣講話。」

「你那樣才是腦筋不正常的人吧?」

「與其要承認你們的存在,我寧願別人以為我腦筋不正常。」

兩道話聲中,一個聲音有如老人般沙啞含糊,音程卻又如幼童般尖銳高亢,抑揚頓挫十分分明;另一個是伊魯克原本低沉又渾厚的嗓音,但語調平板沒有起伏。音程高低既不同、發音也明顯大相徑庭的兩道聲音,正互相爭奪著一個人類的聲帶一前一後說話;這副模樣在旁人看來,當然會覺得他腦筋有問題,幾個擦身而遇的路人朝他投來狐疑的視線。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很詭異。逃獄之人不宜引人注目,因此他在大衣外頭披上一塊破布,隱藏起自己的氣息穿過市集。

他的旅費別說是見底了,根本是破了個大洞再朝地底前進,所以必須儘早找到能不留下蛛絲馬跡地換錢的地方,之後再去那個小丫頭說的什麼趙道士的道觀……

「嘴上一直批評人家,結果你還是要去麻煩你口中的妖術師嘛。信奉唯一神只的天聆教牧師竟然要去拜託異教僧侶——」

蟾蜍再次佔據聲帶,發出了「嘓呵呵」刺耳的尖笑聲。伊魯克予以忽視,加快腳步。

「喔哇!」

此時左腳毫無預警地停下,只剩右腳在半空中晃動,他往前撲倒,險些咬到舌頭。

「真是的,搞什麼啊。」

「是貓。」

蟾蜍代替左腳回答。只見一隻貓兒正橫切過眼前的道路,喵——地叫了一聲後,小跑步地跑進衚衕。直到貓兒的身影消失之前,左腳都堅決地不肯往前跨出一步,還在原地微微發抖。同時伊魯克當然也動彈不得。左腳上的這傢伙明明是只狗,卻怕貓怕得不得了。

「夷以前曾經因為貓嘗到了很大的苦頭嘛。」

肚子里的蟾蜍又嘓呵呵地笑了起來。正巧錯身而過的路人女子聽見這陣奇怪的笑聲後大吃一驚,顯而易見地拐了個大彎繞過他。儘管伊魯克對路人的此種反應已經習以為常,但還是有些泄氣。試想,一個男人身上披著破布,邊走在路上邊瞪大雙眼,還發出詭譎的悶笑聲,又會突然停在原地不動、雙腳不住發抖。很明顯不是腦袋有問題,就是身上有什麼一接近就有可能會傳染的某種疾病發作了吧。

「如果能斬斷和你們的孽緣,就算是妖術師,我也會很開心地與他們合作。」

「你就這麼想趕走咱和夷嗎?甚至不惜去拜託你最討厭的妖術師。對了,你的宗教里不是有一句話叫作三位一體?咱們現在不就是這樣嗎?」

「根本不一樣!別胡說八道了。」

「別這麼說嘛,讓咱們好好相處吧。伊魯克,只要你願意接受,咱們就能為你帶來財富和好運喔。吶,畢竟咱也不討厭你……」

「但我討厭你。夠了,別再說話了,縮回肚子里吧。」

「啐……你這個大笨蛋!」

蟾蜍撂下一句咒罵後離開了喉嚨,沒好氣地蜷縮在胃底。

伊魯克心情苦澀地撩起以破布藏起的劉海。那是被他人比喻為蜂蜜,顏色在中域相當罕見的鬈髮。

聽它那種說法,簡直像是自己在虐待它們一樣。我有錯嗎?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人當作是可疑人士看待,失去了親人也失去了棲身之所,又得窮盡一生追殺那個小鬼頭,觀在退學會了把整瑕拳頭塞進自己嘴裡的絕技,這些全都是我的錯嗎?主啊,我只想靜靜地走在街頭,而不引來任何人狐疑的眼光。都怪那隻兩棲類老是喋喋不休,害我每天喉嚨都又干又渴。我只希望每晚都能安心地一覺到天亮,半夜不會有蟾蜍突然佔據自己的聲帶說起話采。難道我曾犯下了什麼天大的罪過,連這點小小的幸福也不被允許嗎?

……啊,的確是犯下了沒錯。

伊魯克仰望蒼天,在心裡詢問神只,結果是自問自答,最後自嘲地吁了口氣。

「……卑縷,蝗蟲的話……就等我換到錢吧。」

他說,同時又恨恨地心想:為何自己非得顧慮對方的心情不可啊?

卑縷又往上擠到喉嚨來,開心地笑了。笑的時候,喉結就像蟾蜍一樣鼓了起來。他都說過好幾次了,別做這種詭異的動作。「因為我可受不了在你吃到蝗蟲之前,要一直聽你抱怨。別誤會了,我還是非常討厭你。」

穿過市集的熱鬧喧囂後,待他回神,他已經置身在景色與方才大不相同的地區。現在正好是太陽西斜的時分。沿著街道而立,有著華麗鏤空圖樣的燈籠一個個接連亮起,其朦朧的光芒照亮了因微紅薄霧而曖昧不明的街道。

一排長屋沿著街道一路毗連至遙遠的前方,每棟長屋在比路面高約半間(約九十公分)之處皆設有塗著鮮艷朱漆的欄杆。穿著流行衣裳、化著花俏大濃妝的女人們將肩膀或後背倚著欄杆內側,或以無神的雙眼望著路上熙來攘往的男子,或以令人渾身酥軟的甜膩嗓音招攬客人。香油味極重的香氣在鼻間纏繞不去,天空看來不可思議地低。這處地區有一種獨特的封閉感,彷彿整個世界皆被關進了燈籠火光所能觸及的範圍里。空氣毫無流通、停滯不前,就連香油的香氣也化作了淤塞的惡臭。

原來是花街啊。縱然是邊疆地帶,但這座城市規模不小,會有這種地區也不足為怪。這些女人的客人大概部是庶民和下級官員吧,與都市相比,素質較為混雜,貌似沒有受過任何訓練。

「客官,賞個光吧。」

一道有如精緻玻璃風鈴的清澈嗓音喚住了他。

伊魯克正好走到其中一棟長屋前,外形仿造了都市風現代瓦斯燈的燈籠照亮長屋。雪白的纖細手指正從欄杆縫隙間伸出來向他招手。

「擁有綠色眼睛的客官,請賞個光吧。」

雖說中域人五官較為平坦,看起來比較年輕,但這名女孩至多才十五歲上下吧。在伊魯克看來,根本還是黃毛小丫頭。那名少女屈膝斜坐在木質地板上,敞開的衣裳下擺可以見到雪白的裸足。無論手腕還是雙腳都還非常纖細,尚未完全蛻變成女人。

「客官,您的眼光真好呢。她是我們妓樓里最受歡迎的姑娘喔,名字叫作碧耀。」

負責招呼的小廝立即湊上前來,以諂媚的語調向他攀談。

「這孩子的二胡和歌聲都無話可說,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既會詠詩,也能陪您一起下棋,是個就算服侍首都官員也不會失了臉面的才女呢。等夜一深,更是馬上就有客官指名。但如果是現在,本店的紅牌就是客官您一個人的。本店以客人至上,服務最親切,交易筆筆透明,也很歡迎客人進來看看。最開始的一刻鐘是三五〇閔,延長時間的話,每半刻是一五〇閔。除此之外不收取任何費用。當然延長時間之後,您若想要更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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