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邱比特之淚 第五幕 深夜裡,殺手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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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色已全黑的街道上,連恩急忙趕向貝克街的方向。本來猶豫著要不要搭地鐵,但最後還是因不想浪費而一個勁地跑著。他在抱著晚報的報攤小販前停下了腳步。

「殺人啦!神秘的怪盜,黑薔薇大盜殺人了!芬奇利路的殺人案!」

招呼的聲音不只讓連恩,連頭戴絲質禮帽,穿著雙排扣長禮服的紳士們都停下了腳步,出現了比平常更為熱烈的銷售盛況。連恩看著這幅光景,覺得有點與有榮焉。這起案子成了社會矚目的焦點,而自己也在其中佔有一席之地。雖然他放棄了單獨行動立下功勞,但想幫助福爾摩斯的心情卻是有增無減。

福爾摩斯已經回到公寓,他似乎剛做完某種實驗,房裡充斥著一股異樣的臭味,實驗用的桌子上又新添了燒焦的痕迹。連恩草草打了招呼,跑到燒得旺盛的壁爐邊,把手靠了過去。當他這樣取暖的時候,福爾摩斯則靜靜地在一旁抽著煙斗。灰眸朦朧,好像在做夢一樣,但這才是這位偵探的腦袋活躍運作的時候。

夏洛克·福爾摩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以為他很有行動力的時候,他又會連續好幾天窩在房間里沉浸在怠惰中,一步也沒踏出房間。他大多是沉溺於古柯礆中,讓華生非常擔心,但朋友這麼認真擔心自己,他還是充耳不聞。當他專註于思考時,旁人對他來說就跟路邊的石子沒什麼差別。只不過他對誰都是那樣的態度,因此連恩也沒有跟他一一計較,按照自己的步調行動,並不覺得有壓力。

不過今天因為自己說了謊,叫他在這裡等,卻又跑出去,讓連恩感到心虛,開始擔心起福爾摩斯的沉默是不是因為他很憤怒和失望。心中的不安膨脹起來,終於讓連恩再也無法保持沉默,開口說道:

「對不起!」

大聲道歉後,福爾摩斯忽然抬起頭來,一副好像現在才發現連恩也在房間里的模樣。他沒有詢問連恩道歉的原因,早就知道少年的秘密和心中的糾結,嘴邊掠過一絲微笑,說:「那你願意說出來嗎?」

沒從福爾摩斯身上看到心裡一直害怕著的憤怒和失望,連恩一口氣卸下了肩膀上的負擔,全盤托出。說完昨晚發生的事情後,福爾摩斯問及白天的侵入者,連恩極力強調他們一定就是查爾斯遇害當晚自己碰到的神秘二人組。福爾摩斯大概已經從貝琪那裡聽說了事情經過,看起來不太吃驚的樣子,甚至還囑咐連恩下次他們再來接觸的時候也不要深入追究。

不過,偵探以認真的口吻勸道:

「如果他們和你接觸,你能馬上來跟我報告的話,就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知道了。」

連恩精神十足地回答。他認為福爾摩斯很有可能知道愛德華和瓦倫泰的真實身分,他們果然是殺害查爾斯或者是其他案件的關係人吧?連恩硬著頭皮,正想開口詢問的時候,半路卻殺出了程咬金。

是雷斯垂德警探。他以一副了不起的驕傲姿態走進房間。

就像連恩覺得警探很惱人一樣,警探看到這位先到的客人也露骨地露出嫌惡的表情。

即使如此,多虧福爾摩斯請了他一杯威士忌蘇打,警探的心情總算稍微好轉了一點。

「有什麼進展嗎?」

福爾摩斯這麼一試探,他便打開了話匣子,對案件侃侃而談了起來:

「我們老是掌握不到黑薔薇大盜的真實身分呢。乾脆就當像你說的一樣,這案子根本和他沒關係,就可以早點解決了。識破卡片的真偽實在很困難,因為那個黑薔薇是模仿都鐸玫瑰的手繪圖案啊。由於紙質和前兩件竊案不同,若說是假扮黑薔薇大盜行為的假卡片也不無可能,但還不能妄下定論呢。宅邸的傭人中也沒發現像內賊的人,但費林托什夫人的姐姐這號人物實在非常可疑。如你所說,她絕對是那個叫休伊特的女人。夫人也承認她在巴黎的事是在說謊。她似乎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有和姐姐見面。也可能是休伊特騙了夫人,將挖到的情報透露給竊賊。」

「那名叫亞當斯的侍女所說的,手腳不幹凈的傢伙呢?」

連恩興沖沖地聽著他們說話,一插嘴,警探就不高興地皺起了鼻子,好像根本沒聽到連恩的問題似的,故意對著偵探繼續說道:

「關於亞當斯,她說死去的妹妹當時懷有身孕的事實在令人在意啊。那個女人懷疑不管偷了寶石還是讓她妹妹懷孕的人都是查爾斯先生。查爾斯先生風流成性,朋友和傭人們也都知情,要說是亞當斯因懷恨而殺害他也不是不可能。要是亞當斯躲起來就麻煩了,我們現在留她在警場里問話,不過那女人不是普通的頑固——」

「不當限制人身自由嗎?真令人不敢恭維。」

福爾摩斯冷冰冰地說:

「雖然不能排除亞當斯計畫復仇的可能,但是,她為什麼要特地說會讓自己遭到懷疑的話呢?如果她是犯人,假裝一切是黑薔薇大盜所為,那些說詞等於讓自己前功盡棄。何況自稱黑薔薇大盜威脅哈代家女僕的人是個男的。」

「那種事我也知道啊。」

雷斯垂德警探露出了掃興的表情。

「這不是什麼不當限制人身自由,那是因為我們還有些該問的問題在繼續訊問。也就是說,我目前正循著兩條線索辦案。黑薔薇大盜,不然就是偽裝成竊盜犯罪的人。哎,後者是姑且納入你的意見才進行調查的。對了,你對這種小細節特別拘泥,我還是告訴你一聲吧。據說這半個月以來費林托什夫人比平常還要神經質,像之前那個金屬線也是,明明沒什麼事還時不時把侍女呼來喚去的。大白天就以身體不適為由躺在床上,當亞當斯聽到鈴聲來到寢室後,房門鎖著,夫人還對她說:『還是不用了,退下吧。』的樣子呢。啊啊,還有……」警探改變了話題。

「那一帶附近沒有發生其他的殺人案或傷害事件。查爾斯先生會買兩把同樣的短劍,好像是因為那樣比較便宜的關係,沒什麼特別的用意。因此,我在想是不是也有這種可能,路上發現的那把短劍,是不是查爾斯先生對竊賊出手反擊所留下來的東西呢?也就是說,竊賊和被害者用相同形狀的短劍互相攻擊對方。竊賊拿走夫人寢室里的短劍,給了查爾斯先生致命一擊,而查爾斯先生髮現夫人寢室里有異樣的時候,用從自己房間帶出來防身的短劍與之應戰,然後那把劍刺中了竊賊的身體。竊賊身上插著短劍逃離宅邸後,在半路上把劍拔掉,為了不引人注意而用報紙包起來丟掉,就這樣逃走了。這麼說來,竊賊應該受了傷,因此我們也將醫院納入搜查範圍。」

福爾摩斯對費林托什夫人神經質的話題興緻盎然,在一聽到查爾斯反擊竊賊的假設時卻笑了一下。連恩沒辦法判斷他是有興趣還是不把警探當一回事,但以偵探為志向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給出了評價——就雷斯垂德警探而言,推理得還不錯,而他當然沒有說出口。

製作第一杯威士忌蘇打時,雷斯垂德警探撲通一聲坐到了椅子上。

「我剛剛去了一趟朗廷酒店。因為你叫我去調查那個歌劇女伶。唉呀,真是個大美人啊。據她說,她和查爾斯先生沒有特別關係,他只是熱情的歌迷之一罷了。還有,她雖然承認她有一個很像『邱比特之淚』的蛋白石胸針,但那不是最近得到的東西,而是六年前某位歌迷送她的禮物。她也給了我照片。」

警采從懷裡取出照片。

連恩在二男偷看福爾摩斯拿在手裡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正值壯年的紳士與稚氣未脫的美女。美女就是艾琳·艾德勒。她的胸前別著一個有著大蛋白石的胸針。這張照片沒有上色,但胸針的款式與查爾斯房裡那張照片中的一模一樣。

「跟她一起拍照的男人,就是贈送她蛋白石胸針的男人。馬克西米里安·維爾納。他是歐洲知名的魔術師。」

「正確來說,他不是歌迷,而是她其中一個戀人。四年前自殺了。因為他把自己的全部財產都獻給了艾德勒,卻被她拋棄的關係。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唉呀,華生醫生雖然也經常抱怨,但您對女性真的很不留情面呢。即使如此,叫那位女伶『可怕的女人』就太過分了。那個男的會破產是由於資金運用上的失誤,她現在還是為他的死感到遺憾喔。那位受人百般奉承的女士沒有常有的傲慢態度,對我們的工作也表示尊敬而且充分配合。當然外表像天使的惡人也很多啦,但她是不一樣的吧。」

福爾摩斯沒說什麼,但對警探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樣子露出厭煩的表情。

警采改為說教般的口氣:

「總而言之,艾德勒小姐與這起事件無關。臣服於那位女伶魅力之下的,也有些身分顯赫的人物。要是不小心冒犯她,就不是誹謗那種程度的騷動了。」

「警察廳總監也有送花給她嗎?」

「我說的是更上面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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