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第6節

接待簡恩的是事務所的大老闆巴瑞·里德。他把簡恩帶到培根山莊一家極高檔的義大利餐館,這裡經常有州長、市長和各界社會名流出入。在跟著侍者穿過廳堂時,巴瑞不時地停下來與熟人握手、寒暄。巴瑞正在他名氣的巔峰,他寫的一部小說《裁決》剛被好萊塢改拍成電影,50多歲的巴瑞本人也長得不亞於一位電影明星,依然健碩的身材,依然濃密的波浪式鬈髮。電影在波士頓拍攝期間,當地媒體曾連篇累牘地報道過巴瑞在司法界和文藝界的種種傳奇。現在,他又跟簡恩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這些故事。簡恩心裡納悶,這位老闆怎麼不問問我的情況?

兩個鐘頭過去了。簽單的時候,巴瑞·里德彷彿突然想起一樣,說哦,那起飛機失事案中有兩名遇難者的家屬剛和我們簽了約。「派普箭」的主人生前為乘客投保了上百萬美元,只要我們能證明他在出事之前有違章操作,保險公司就得付七位數字的賠償金。聽說還有一位家屬委託了你?我看咱們這麼辦,孩子。你把案子轉給我們,事成之後,我們會付給你一筆不菲的報酬。你就等著拿錢,什麼事也不用做。你可以去忙你手頭別的案子。

「我手頭沒有別的案子。」簡恩·希萊曼很固執地說,「如果你真有興趣,咱們可以合作。」

兩人又爭執了一番,見簡恩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巴瑞·里德說:「OK,你搬到我的事務所辦公。我讓他們在會議室里給你挪出個角落。」

簡恩·希萊曼開始到里德-繆里根律師事務所上班。巴瑞·里德在路過會議室時會不時地探頭看一眼「孩子」在做什麼。通常在巴瑞上班時,「孩子」早已經到了,在巴瑞下班時,「孩子」還沒有走的意思。偶爾,「孩子」也會消失幾天,回來時總是興高采烈地向巴瑞炫耀他的新發現。就這樣,簡恩從大西洋城的賭場帶回了商人的信用卡收據,證明在星期天晚上6點駕機起飛之前,他一直在喝酒,從紐約的肯尼迪機場調控中心帶回了失事前的通話錄音,說明商人當時已經喪失了判斷力,調控員指示他右轉時,他卻向左轉,他馬上道歉說:「Iamsorry。」然後就是一片尖叫聲,然後,「派普箭」就從雷達屏幕上消失了。

過了三個月,案子遞進了法院。保險公司接到法院的通知後立即打電話到里德-繆里根律師事務所。雙方談判的結果,被告方同意按最高投保額付賠。

巴瑞·里德對這個結局非常滿意,他告訴他的合伙人喬·繆里根:「這孩子就像一隻獵犬,一旦咬住了獵物,打死都不鬆口。」

那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喬·繆里根在下班前邀請簡恩·希萊曼到附近的酒吧喝一盅。兩個人端了酒在角落的火車廂里坐定,喬對簡恩說:「我們還有很多不錯的案子。其中有一個,我特別希望由你來辦。」

第二天,一隻文件夾放在了簡恩在會議室的「辦公桌」上。文件不厚,不足一英寸。封面上寫著:沃伯恩案。

簡恩·希萊曼第一次到沃伯恩時,距五家人家與喬·繆里根簽訂合同已經八個月。會晤的地點安排在安德森家裡。吉米剛剛病故不久,安妮看上去蒼白而憔悴。簡恩花了兩個多鐘頭向他的委託人們解釋說,幾個月工作下來,他認為目前還沒有足夠的理由提起訴訟。他已經查閱了所有能夠弄到手的有關資料,包括不久前全國疾病防治中心與州衛生部聯合提交的調查報告,但是,一、沒有人確切地知道G號井和H號井中污染物的來源,也就是說,沒有人知道被告方應該是誰;二、沒有科學的證據證明那些污染物會導致白血病。

簡恩離開安德森家時心裡充滿了內疚。在開車回波士頓的路上,簡恩總憶起理查德·圖梅說的一句話:「我們打這場官司不是為了錢,我們只是要討個說法。這麼多的孩子病了,死了,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我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簡恩想,你說得很對,但我實在是愛莫能助。這個案子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龐大了,太複雜了,也太昂貴了。我力所不能及。

在這之前,喬·繆里根已經指示秘書將安妮·安德森和冬娜·卡能的電話轉給簡恩·希萊曼。很快,留言條疊成了高高的一摞。簡恩強迫自己不去看它們,也不去想它們,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埋頭於其他的案子。

一個秋天的下午,安妮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擰開車裡的收音機。WRKO台的主持人請來了兩位律師作為嘉賓,回答聽眾的提問。安妮把收音機開在那兒,也沒有認真去聽,但突然,她聽到了簡恩·希萊曼的聲音。其時,安妮剛剛拐進一家超市的停車場,又匆匆忙忙地退出來,以允許駕駛的最快速度直馳家中。安妮推開房門,衝進廚房,抓起牆上的電話。

「我想問希萊曼先生一個問題。」安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請講。」主持人的聲音。

「如果律師不回你的電話,你該怎麼辦?」

「等等,」簡恩·希萊曼說,「我知道這個聲音。是安妮嗎?」

「簡恩,我給你打了無數個電話,但從來找不到你。」

簡恩當即答應,明天一定給安妮去電話。

根據馬薩諸塞州法律,個人傷亡賠償案的原告方從事發之日起三年內若不提起訴訟,便算做自動放棄。按官方的演算法,沃伯恩案的起始日期為1979年5月22日,即G號井和H號井被關閉那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