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龍之坂商店街交響樂團的革命 第四樂章 MESSIAH

尼可洛.帕格尼尼

B小調第二小提琴協奏曲 康派涅拉 作品7

第三樂章 《鍾》

響介心裡全然放棄為那個人的事情糾結了——那個人根本不聽他說話,拒絕他還不如勉強聽從來得輕鬆。這麼多年來,別說讚揚,那個人連「辛苦了」都根本沒說過一次。藤間統就是這樣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什麼都不說啊——臨死前曾如此說的母親也對那個人失望了。響介並不同情抱著失望死去的母親,因為他覺得一直失望地活著的自己才更可憐。

之所以那個人唯一一次演奏的鐘聲會一直縈繞在自己的耳邊,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吧。那種倍音無法讓人相信是擦弦樂器演奏出來的,聽起來就像是打在厚重金屬上的能讓人五臟六腑震顫起來的聲音……

那般鐘聲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這已然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但再現沉澱在記憶深處的那段鐘聲對響介來說著實困難。

蘭德爾菲的鳴聲途經身體並震顫全身,但仍說不上鐘聲,只能算是單純的悲鳴。再怎麼試圖表現超出演奏者能力範疇的音符,琴弓也跟不上,運弓的手臂與滑動的運指會撞在一起,而且對自己聲音過於集中又會壓抑背景交響的音量。

必須停下來——他本能地如此想。現在的演奏根本沒有意義,完全是對著樂譜照本宣科而已。不過,現在他又不能像個人練習時那樣擅自放下琴弓。幾個小節後獨奏便告終,進入了少許休符。他按琴弦的手指就像被誰抓住一樣無法動彈了。停下來——正當他以為自己手中的蘭德爾菲在如此對他叫喊的瞬間,

「stop——!」

如同劈裂鐘聲的一聲尖叫在響介耳邊響起,響介的琴聲連同他引領的交響在半吊子的餘音里曳然而止。

響介試圖揮去耳邊鐘聲一樣地搖了搖頭。這次中斷明顯是因為他的演奏。周圍有人露骨地嘆氣,響介朝交響的方向低頭道歉說,

「對不起……」

「別泄氣啊首席。」

「就是,再來一遍吧。」

業餘樂團特有的親切傳遞了過來,但響介並沒發對此一笑了之。獨奏者原本都是在練好獨奏後才去配合交響,因為獨奏者沒多少時間去配合交響。客觀說的話,他現在的獨奏和背景交響從業餘樂團角度來看大概都達到了可以聽的水平。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心裡的迷惘所致,現實的演奏與理想之間還差得很遠。響介對默默地將總譜翻回首頁的七緒說道,

「……可以稍微離開一下么?我借用一下空著的會議室。」

「隨你便。」

七緒頭也不抬地如此答道。若是因為響介的能力或練習不足才導致《康派涅拉》一直完不成的話,想必七緒也不會這麼說,而是直接對他發火了。只不過她明白,響介演奏中的躊躇並不是來源於此。

響介也不回頭看一眼坐在後面的成員,徑自就走出了會議室。他一關上會議室的門,裡面就馬上傳來了七緒指示樂團的聲音。聽著隔著一堵牆的喧鬧聲,響介這才重重地嘆了聲氣。

為了不妨礙演奏,響介事先摘下了手錶。他拿出揣在口袋裡的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了。沒什麼人的事務室里為了省電就沒開暖氣,響介感受著人頭攢動的第五會議室里所感受不到的寒冬,顫抖著打開了另一個會議室的燈。猶豫了一下後,他又按下了暖氣的開關,畢竟手指冷得動不了也就談不上練習了。

響介攤樂譜,發覺自己根本沒法看進譜子上的樂符,於是癱坐在椅子上想起了幾天前發生的事情。

……為什麼斯特拉蒂瓦里烏斯「救世主」的仿製琴會貼著父親的名字?為什麼羽田野會有那挺小提琴呢?

「Ludwig Heidfeld 1972 Oford for Osamu Toma」……一九七二年路德維希.海德菲爾德在牛津為藤間統所製作的小提琴——那挺「救世主」里所貼標籤上寫的便是這樣一行訊息。

製作者路德維希.海德菲爾德,應該是一個德國人的名字。小提琴的銘牌上一般都會有製作者的名字,但響介上網查了一下,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海德菲爾德」的小提琴。如此看來,這個人應該不是什麼知名的樂器匠人,何況製作地是在牛津,「救世主」棺槨的阿修莫林博物館所在地。

七緒收到小提琴時,裡面也沒附帶任何字句,估計她也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響介追問她的時候,她只是背靠著輪椅回過身來無趣地說,

「我咋知道嘞……我猜,不會是我爸和你爸就是同一個人吧?總感覺有點複雜,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鬼才信了!別開這種冷笑話啊!」

響介失聲尖叫了起來,但馬上又理解了七緒會放棄思考的心情。就因為這樣,她才會說發生當代罕事並且半夜把自己叫過來的吧。七緒又從響介手裡搶回那張郵單,看了看住所欄說,

「要是按照牛津的這個地址聯繫過去……可我沒什麼要和羽田野仁美說的啊。話說回來,她是怎麼知道我地址的?」

她說到這裡,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摸著下巴眯眼說道,

「啊啊、是從我媽那裡聽說的吧……聽說那對姐妹在引退後就和好了,既然羽田野會提出援助我,那她肯定就知道我住哪兒的吧。」

「那你通過由加麗小姐問問唄?問問羽田野仁美關於這個小提琴是不是和你媽媽說過什麼。」

「嘛、好像是可以問問……但,那之後呢?這個小提琴……我就先叫它海德菲爾德好了,這個就交給你保管?」

七緒指了指響介手裡的小提琴問道。但響介猶豫了一下後就把小提琴交還到七緒手裡了。他搖頭說,

「不用,這是羽田野仁美交給你的小提琴,還是你拿著吧。」

況且,那裡面貼著的「Osamu Toma」是不是響介的父親還不知道呢。小提琴手同名同姓又不是完全不可能。不過,若這樣想就什麼頭緒都沒有了。響介看著沉臉握著海德菲爾德琴頸的七緒,下決心似的說,

「如是這樣…就只有去問我叔叔了。」

七緒聽後也點了點頭。可能她早就料到這點,為了聯繫響介的叔叔才把響介叫過來的。

「就算關係不好,他們好歹也是一個家裡走出來的弟兄倆。如果那個人也不知道的話,那這個地球上恐怕就沒人知道這個小提琴的真相了……我有這種感覺。」

藤間馨——響介一想起那個怪誕叔叔的獨特風貌,頓時有些脫力。那個滿世界奔波的樂器商叔叔生著一副全然基因突變了似的大身板,是個長著一臉讓人感覺不知哪國人的絡腮鬍子的五十多歲單身漢,而且是個能操多國語言散步似的在歐洲與日本之間往來的怪人。

響介會來龍之坂,契機也是這個叔叔。叔叔代替那個冷漠嚴厲的父親關心著自己,是他支撐自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話雖如此,他怪人的屬性卻還是毋庸置疑的。

響介也的確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繫他了,不過到底還是親人,響介當場就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過去。電話理所當然似的沒通。無奈之下,準備改天再聯繫的響介就此離開了七緒家,但那天以來他每天打都沒能打通。

數天後在這個冷徹骨髓的會議室里,響介抱著蘭德爾菲又撥了叔叔的電話。可惜這次還是沒通,響介便沮喪地把手機丟在了桌子上。走道另一頭微微傳來了龍樂團演奏的《康派涅拉》旋律。

「就是會在這種關鍵時候聯繫不上啊,那個叔叔……」

也許他現在正在歐洲收購樂器吧。但叔叔那個人誰沒摸不準,若說他現在正在亞馬遜叢林深處和蟒蛇戰鬥,響介也不會吃驚。如果直接去聯繫他個人經營的公司,他的公司又根本沒掛牌,那個人身為社長卻連張名片都沒有,網上也是毫無蹤跡。

買賣樂器是個特殊的生意,有名聲的樂器商都是只有少數人知道……那是一件樂器就值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世界,不如說是個不得不限定客人的生意。

七緒那天以後一次也沒有說起過那挺海德菲爾德。她也許也在和由加麗聯繫,但可能沒得到什麼值得說的新情報。七緒雖然也在意那挺小提琴,但她之所以沒有像響介那樣流露出來,可能是因為她自身就是比自己高出一等的音樂家。響介心裡的猶豫則是毫無保留從演奏里流露了出來。

最可靠的自然是直接去問藤間統本人了。但那從各個方面來說顯得不可行,所以響介現在才先去聯繫的叔叔。想到這裡,響介又拿起了手機。

假如羽田野仁美和藤間統之間真有那麼一點點關係的話——他如此想著就從通訊錄里找出了一之瀨由加麗的號碼。雖說身為一之瀨家的由加麗既不是那兩人的關係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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