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薩蒂
《基諾佩蒂》一號鋼琴曲《如同靜靜的哀傷》
【譯註:基諾佩蒂(Gymnopédies),又稱《裸祭歌舞》,是埃里克薩蒂於1888年創作的鋼琴獨奏曲】
寒風襲人的季節來臨了。響介感概頗深地回想起了他第一次在龍之坂車站下車那天,那時還是太陽高照的盛夏。他感嘆著時光如梭,拂去了散落在蘭德爾菲錶板上的松脂碎片。
冬天來臨也就意味著對樂器危害很大的濕氣變少了。這雖讓人高興,但同時也意味著審判日的臨近。響介心懷莫名憂鬱地一直盯著攤放在面前的樂譜,但無論他怎麼盯著看,排列在譜子上的樂符群都不會變友好。在傷腦筋的響介身後,結束今晚排練的樂團成員們正稀稀落落地說著話。
「木下老闆,我看還是不要給客人發魚片了吧?估計有些客人不喜歡魚。」
「嘛,的確還是華京堂的落雁方便搬運,不過彩花醬家的落雁雖好吃,但最近的年輕人哪會吃落雁?」
「所以說別直接發商品了,發商品券就好了!這樣就可以給商店街每家店都帶去幾千日元的買賣了,是吧雅史君!」
「nice idea呀都醬!我們也開發一些商品券限定的菜品吧。就比如都醬用番茄醬寫上客人名字的蛋包飯!」
「雅史先生……上次的賓果遊戲大會裡就拿那個當的獎品,結果還不是惡評連連?還是你們夫婦倆自己做著吃吧。」
「失敗一次可不就意味著要放棄啊,是吧都醬?說不定就有專門來吃都醬的蛋包飯的識貨聽眾呢。」
嘛……看來把演奏會當成審判日的就只有響介。不過響介也明白,他們也是在為振興龍之坂而作著努力。聽著他們略顯跑題的聊天,響介又看起了自己的樂譜。
B小調第二小提琴協奏曲《康派涅拉》第三樂章《鐘聲迴旋》……這是七緒一個月前給的樂譜,響介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遍了。托每天盯著看的福,樂譜他是看懂了,不過到底還是首難曲。運指跟不上,琴聲走調。況且響介原本就不擅長管樂,這個曲子的關鍵部分還沒成形。
也許是因為交響部分簡單,交響背景樂開始順利成形了。特別是在商店街里做生意的成員,看上去都很有幹勁。他們也是獲得周圍人理解後才把練習優先於看店的。
響介還是長嘆了一氣,因為就算他完成了這個曲子,那個人也不可能認同自己的。他原本就是個不怎麼聽音樂會的人,幾乎不可能來這種鄉下聽他的演奏會,更別說是龍樂團這種業餘樂團了,恐怕根本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必須完成這首曲子,不然他就不得不照那人說的那樣放棄小提琴。
雖說只是他毫無根據的感覺,但他越是聽那人唯一一次在面前拉響的鐘聲,他就越發能感覺小提琴散發出的惡魔氣息……切實的氣息。
「喂、高興吧響介,演奏會的門票賣的很好哦。不過,業餘樂團演奏會的門票和免費沒兩樣,也沒賣多少錢。」
響介正潛心思考的時候,七緒叫醒了他。七緒的膝蓋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正彎嘴笑著看著這邊,
「也是虧元氣君幫忙,網上賣了不少。嘛,上報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也有過不少人去公民館和商店街振興會問,雖不求賣光,但也能賣出相當數量吧?」
說著七緒就將電腦屏幕轉向了響介,屏幕上顯示的好像是演奏會的購票記錄。響介權當作是簡單圖案一樣地盯著,隨口應和了七緒一聲。七緒看著響介一下眯起眼睛,嘆息一聲後合上了電腦,
「那麼,今天就到這裡了?」
「不,我過會兒去卡拉ok包廂。那裡會一直營業到零點。」
最近他排練結束後常去九點後還營業的卡拉ok包廂閉關練習。卡拉ok店主六條是個略顯奇怪的男子,他理解響介的想法,價格優惠地把包廂租給了不在裡面正經唱歌的響介。
住父親安排的隔音公寓的時候,響介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在卡拉ok包廂里熬夜練琴。看響介把蘭德爾菲收進琴盒並站起來,七緒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
「我都說不認識這個人了!」
會議室中央傳來了一陣年輕女孩的叫聲。雖不是大聲叫嚷,但聽得出裡面的火氣。最令人意外的是叫起來的人……收拾東西的其他成員也和響介一樣,都條件反射般地看了過去。
站在室中央的是低音大提琴手玲於奈,以及正在收拾中提琴的高坂幸。幸是個二十齣頭的寡言女孩,除了打招呼,響介幾乎沒和她說過話。她總是排練一結束就收起琴走掉了。至於她拉琴,往好了說算是優等生水平,說不好聽就是淡然無味。她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存在。
此刻她卻和經營著落寞夜店的年齡不詳的低音大提琴手玲於奈說話。順便一提,因為玲於奈是在夜裡工作前來排練的,她現在穿的是綴著亮片的晚禮裙,這兩個人站一起已經足夠奇妙了。高坂幸一把抓過她的中提琴琴盒跑出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的人們獃獃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玲於奈則還是往常的那副倦怠模樣,撓了撓仔細辮扎的頭髮。七緒走到玲於奈跟前,打破了會議室里的沉默,
「喂喂、玲於奈姐,幹嘛欺負小幸啊。」
「真失禮啊你,別說得我好像是個壞人似的。」
七緒雖撅嘴如此說她,但並不是真在責備。聽到這番對話,會議室里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下來。儘管臉上都還露著困惑,但他們大概都覺得不該插嘴多事,又各自收拾東西去了。
只有響介站起來朝玲於奈和七緒走了過去。他覺得自己作為交響團的負責人之一,成員們之間發生矛盾的話,他還是了解一下為好。七緒看來也是這樣想的,又問玲於奈,
「不過,小幸可很少會那麼生氣啊?嘛、我倒也不是覺得玲於奈做了什麼。」
「哎呀……還真是個讓人心急的孩子啊。」
孩子——這話著實讓人在意,玲於奈說著便纏起了她那形如骸骨的雙臂。該說是職業病吧,她用被酒水弄得沙啞的嗓子又說,
「其實是小幸的媽媽回龍之坂來了。」
「媽媽來見她了?小幸的老家原來不在龍之坂啊。」
響介如此問道。幸沉默寡言,響介對她不甚了解,只知道這個小自己一兩歲的女孩在遠離商店街的一家叫清水的插花店打工。玲於奈聽了卻搖搖頭,愈發壓低嗓音說道,
「不,高坂母女倆是龍之坂本地人。她媽媽是工作回來的。」
「工作回來……就只能偶然回來一次?她是做什麼的?旅行家?難不成是坐金槍魚漁船的?」
「才不是,她是出差和演奏會要經常全國各地跑。你們大概不知道,高坂愛子她可是一個爵士樂鋼琴手哦。」
響介小聲驚嘆了一聲。他雖不曾聽說過那個鋼琴手的名字,但幸原來出身音樂家庭就有些讓人意外了。一旁的七緒睜大眼睛問,
「高坂愛子?真的?我有她的專輯誒!」
「你啊……音樂涉獵也太廣了吧,愛子在爵士樂界也沒啥知名度的。」
這回輪到玲於奈吃驚了。響介倒是沒怎麼吃驚,因為他見識過七緒家裡那成堆成堆CD了。一臉驚愕的七緒頗為感概地說道,
「是么?我倒是挺喜歡的哦。怎麼說呢,她是一個能真情演奏的人。她彈鋼琴的時候,我感覺她更像是在敲打鋼琴。不過光聽她的專輯,誤按還是挺多的,批評家估計不會給好臉色。」
七緒仰頭似乎回想起了演奏,接著又伸手抓住玲於奈的手臂,撒嬌孩子似的搖著瘦弱的玲於奈說,
「玲於奈姐你真是的,我可是頭次聽說幸醬的媽媽是高坂愛子啊。為啥不早告訴我啊,吶吶、幫我搞個簽名來唄?」
「可是……這是小幸她自己瞞著不說啊。你既然知道高坂愛子,想必是知道她某些流言的吧?」
說到這裡,玲於奈不再說了。響介疑惑地瞥了一眼七緒,但七緒也同樣是一臉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沒啊,我對音樂家的背景和人品可沒啥興趣的。就知道他們的音樂。罪犯也好變態也好,只要能演奏出好音樂,都是我尊敬的對象。」
「你真是……價值觀有夠扭曲的啊。」
玲於奈打心底吃驚地垂下了視線,藍色的眼影泛起了金屬的色澤。她僵持了一會兒,又放棄似的嘀咕了一句,
「……德彪西。」
她那鮮紅欲滴的嘴唇說出了一位作曲家的名字。響介一聽,耳邊自動響起了鋼琴的靜謐音色——《月光》。玲於奈抬起眼瞼接著說,
「有人是這麼叫她的,克洛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