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令人心慌的咖啡香 第一章 參加比賽

我有一件不有趣的事情想告訴你。她這麼說道。

塔列蘭咖啡店隱身在從京都市內的二條通和富小路通的十字路口稍微往上——往北走之處。穿過位於兩間面對馬路並排的老房子之間、由屋頂和外牆形成的隧道後,可以看到坐落在庭院最深處的一棟充滿歲月痕迹的西式木造建築,那就是塔列蘭咖啡店。

我在一年多前就已經是這裡的常客,而且還因為和這裡的人擁有超越普通常客的交情而感到自負。在剛邁入十月的今天,隨著店門口的鈐鐺清脆地響起,我一如往常來到塔列蘭,結果彷彿已經等候多時的她——這間店的咖啡師切間美星便跟我說,有一件不怎麼有趣的事想告訴我。

「竟然和你說要告訴我的事不一樣,這不是和你之前說的不一樣嗎?」

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後,也覺得自己這句話很莫名其妙。認真說起來,我現在之所以會在這裡,其實是因為美星咖啡師昨天特地打電話找我出來。

——我有一件有趣的事想告訴你,請你最近務必到店裡來一趟。

而我休假的日子正好是在我答應了她的隔天,也就是今天,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沒想到她口中有趣的事,竟在不知不覺間調包成不有趣的事了。她原本要告訴我的內容變得完全不一樣,這不是和她之前說的不一樣嗎?我剛才抗議的時候應該是想這麼說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我也很想以雀躍的心情歡迎青山先生啊。」

美星咖啡師好像正在生氣。黑色鮑伯頭下的臉龐原本就很圓潤了,現在因為鼓起臉頰的關係,看起來隨時都會撐裂。雖然擁有一張幾乎沒辦法不帶身分證去買酒的娃娃臉,年紀卻是大我一歲的二十四歲。她說自己的身高是一百五十三公分,但我懷疑她在數字上稍微灌水,故意說得比實際還高一點。

她平常總是表現得成熟穩重,不太符合這個年紀女性的形象,但有時候卻像現在這樣心情欠佳。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怒火多半是針對某一個人。於是我維持坐在吧台旁的姿勢,目光忍不住看向那個人。

在只擺得下四張小桌子、面積不是很大的店內角落有一張木製的椅子。而把這張到處都有油漆剝落痕迹的舊椅子常成專屬座位的,便是一位名叫藻川又次的老人,他今天也戴著針織帽,正專心地閱讀著體育新聞。他是這間店的店長兼主廚,和美星小姐是舅公和外甥孫女的關係。嘴邊的銀色鬍鬚和銳利的眼神讓他乍看之下充滿了老男人特有的沉著氣質,實際上卻是個只要看到美女客人就會上前搭話、一看就知道別有用心的老爺爺。他這種讓人看不下去的輕浮言行,三番兩次惹得美星小姐勃然大怒。

知道我的目光正看向誰,美星小姐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這次並不是叔叔害的。真要說的話,叔叔其實算是受害者呢。」

「對呀,如果認為每次都是我惹她生氣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你這樣子實在是很沒禮貌耶。」

藻川先生像是終於逮到機會似地責怪我。順便一提,他的假京都腔似乎是受到大約四年前過世的太太的影響。雖然長年居住在京都,但他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

美星咖啡師把咖啡豆放進手搖式磨豆機,然後水平轉動握把,開始喀啦喀啦地磨起豆子。就算什麼也沒有說,但只要我來到店裡,她一定會替我煮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我們一同經歷了在去年底和今年夏季發生的幾起「事件」,現在彼此的交情已經超越單純的客人與店員的關係了,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而我之所以和美星咖啡師相遇,全都要歸因於偶然跑進店裡的我向她點的一杯咖啡。比一般人還要熱愛咖啡的我,長久以來一直在追尋理想的味道,而她所煮的咖啡正好將我的理想化為現實。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咖啡豆在研磨的時候散發的香氣最棒了。我聞著從吧台內飄來的香味,找了個話題問道。我隱約覺得如果不從不有趣的事情問起,她一定連有趣的事情都不會告訴我。

「我被客人罵了。」

美星小姐的手臂停止轉動,沮喪地垂下雙肩說道。

「有一位男客人在窗邊的桌旁坐下來,點了咖啡。幾分鐘後我送上咖啡,他就從擺在桌子上的糖罐里舀起砂糖,加進咖啡喝了下去。他一喝下咖啡就立刻把我叫過去,怒氣衝天地說:為什麼裡面放的是鹽?」

我扭腰轉身看向她說的那張桌子。桌邊放著白瓷糖罐,從中露出一截湯匙的匙柄。除此之外還放著菜單和紙巾等物品,但沒有看到可以裝鹽的容器。

「我取得客人的同意後檢查了糖罐里裝的東西。正如他所說的,裡面裝的是鹽。不過呈現下半部是砂糖,上面有一層鹽的情況。我急急忙忙地向客人道歉,但他似乎非常不高興,連錢也沒付就離開了。在那之後我就跑去質問了叔叔。」

「質問藻川先生嗎?」

「其實叔叔以前也有一次不小心把鹽裝進了糖罐。當時我及早發現,所以沒有闖出大禍,我懷疑他這次是不是又做了同樣的事情。」

我從吧台上拿起了長得和放在那張桌子上的一模一樣的糖罐。

「這個糖罐還滿小的耶。感覺只要客人稍微加一下砂糖,很快就會用光了。」

「沒錯,這是為了避免裡面的砂糖放太久,相對地就必須經常補充才行。這項工作平常都是交給叔叔處理的,所以我就問他最後一次補充砂糖是什麼時候。結果他跟我說是在昨天晚上打烊後補充的。」

美星小姐剛才說藻川先生是受害者。既然如此,就表示美星小姐發現自己其實冤枉了他。

「為什麼你聽到是在昨晚補充的,就知道那不是藻川先生的錯呢?」

「因為在今天那位客人坐到座位上之前,還有一位客人曾坐在那裡。」

我再次轉頭往後看。查爾斯正蜷縮在最靠近窗戶的椅子上,享受著照進室內的陽光。查爾斯是只公暹羅貓,因為去年夏天發生的某件事而飼養在塔列蘭,可說是這間店的吉祥物。一開始還是只很親近我的可愛小貓,但是過了一年之後,已經具備成貓的氣質,變得相當目中無人。最近它似乎對不會給它飼料的我有些不屑一顧,但是我呼喚它的時候,它還是會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來,讓我摸摸它的後背。

「那位客人點了濃縮咖啡之後,就把糖罐里的砂糖加進咖啡里喝了起來。如果那時就有鹽的話,他不可能沒發現味道有異狀。」

「會不會是其實發現了,但不敢說出口呢?例如在餐廳用餐的時候發現送上來的餐點有頭髮,但是因為怕被當成奧客(錄入註:台灣話,從字面上直接翻譯就是指「爛客人」,例如:挑東揀西、亂講價之類的客人。)而不敢投訴,有這種想法的人好像還挺多的。」

「我想應該不是吧。」

美星小姐一聽完我說的話就開口否定,並開始用磨好的咖啡粉濾沖咖啡。

「那位客人曾和我有些交情。他不會做出明知道糖罐里放了鹽卻保持沉默這樣沒有意義的客氣舉動。如果發現裡面放的是鹽,一定會告訴我,我可以確定。」

嗯?我對與這件事重點沒什麼關係的地方產生了些許異樣感。既然是足以掌握對方個性的熟人,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和我說明白呢?如果是朋友或親人來到店裡的話,應該不會拐彎抹角的說「有一位客人曾坐在靠窗的座位」吧?

……難不成是男人?我的心臟彷彿摔了一跤般不規則地跳了一下。

基於某種原因,我知道美星小姐目前幾乎沒有異性的朋友,不過,以前的美星小姐其實比現在更外向,如果她是在以前認識那個人的話,就能夠解釋她為何以過去式「曾是和我有些交情的人」來說明——不僅如此,她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自己認識對方也說得通了。

我們的交情不只是一般的客人與店員,但離情侶其實也還遠得很。我們之間並非完全沒有出現過那種感覺的對談,不過最後還是保持目前這種曖昧的距離感,彼此都刻意不去確認對方真正的心思。雖然偶爾會趁兩人都休假的時候約出來見面,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是停留在平常都用敬語對話的階段。換句話說,我對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安到連出現新的異性也會讓我擔心害怕,這隻能說是我自作自受。

「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不是藻川先生的錯呢。」我不再專註於負面思考,開口說道。「不過,既然如此,究竟是誰呢?」

「青山先生認為這會是誰動的手腳呢?」

美星小姐反過來詢問我。我從她的口氣確定了一件事:她早已想到什麼線索了。

能煮出我理想中的咖啡就不用說了,平凡但可愛的外表、恭敬拘謹卻莫名地有魅力,讓人忍不住想捉弄她的個性,這些毫無疑問都是她的優點。不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