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夢見咖啡歐蕾的女孩 七 在星空下延續生命

※※※

「……了切間美空……」

男人的聲音讓她——美空醒了過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不過她偶爾會感覺到有亮光像撫過她臉頰般地閃過,所以她的雙眼應該沒有被遮住。相對的,她的四肢和嘴巴都失去自由活動的能力,像一隻毛毛蟲般倒在車子后座上。

「我再重複一次。我綁架了切間美空。」

她被男人語帶恐嚇的聲音刺激,原本混沌不清的腦袋逐漸活絡了起來。她被男人帶到車上後,便感到猛烈的睡意襲來,當時她還以為是昨晚幾乎沒睡害的,所以絲毫沒有起疑。

現在回想起來,男人所寫的小說里也出現女性受害者喝下加了安眠藥的咖啡的敘述。不久前喝的咖啡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呢?不過就算試著回憶也完全沒有印象,就算有印象,也無助於解決眼前的危機。

美空在或許有生以來從沒使用過的肌肉上施力,拚命地抬起上半身。可能是察覺到她的動作,男人回過頭來,在黑暗中和她四目相對。

她暗叫不妙,心臟跳得飛快。但是……

「你等一下。」

男人對著電話說完這句話後,身體就探了過來,把塞住美空嘴巴的物體取下。

接著男人在害怕不已的她耳邊低語。

「是你姊姊,敢多嘴的話就殺了你。」

然後就把方才抵在耳邊的手機湊到她嘴邊。

「姊姊,救我!」

這句叫喊已經用盡了她的全力。男人立刻抽回電話,轉身面向車子前方。

「這下子你明白了吧?我是認真的。」

她必須想辦法求救,必須想辦法告訴他們自己在哪裡。她拚命轉動脖子,周遭卻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圍;就算她放聲大叫,可能也沒有半個人聽得見。

這時,焦急的她又感覺到亮光撫過左邊的臉頰,她便定睛看向光源。

她搭的車子左側緊鄰著一片像要把車子覆蓋住的樹籬。縫隙間隱約閃起的亮光好像是來自行經馬路的車輛的車頭燈。她沿著亮光的移動路徑往後看,不遠處好像有個T字路口,燈光在即將轉向左右方時斷斷續續地照亮了位於正面的某個物體。

那裡似乎有個入口。她眯起眼睛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座寺門。這時又有一輛車子經過,照亮掛在旁邊的牌子,她看見了上面所寫的山號。

——「鹿苑寺  通稱  金閣寺」。

「現在立刻準備一千萬,放進輕便的包包里。」

美空的包包就放在正專心講電話的男人身旁,但是她構不到。她仔細一瞧,看見男人的另一隻手好像拿著美空的手機,他一定是一邊看著手機上登錄的號碼,一邊用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塔列蘭或她姊姊。

想到這裡,美空發現一件僥倖到難以置信的事而嚇了一跳。

男人手裡拿著的是美空的摺疊式手機。那支手機主要用來和男友聯絡,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手機里的通訊錄和她主要使用的智慧型手機是共通的。

而那支智慧型手機現在還放在美空穿的短褲後方口袋裡。

男人可能是在包包里找到行動電話就以為沒問題了,或者是綁住她的手腳後就鬆懈大意,好像沒有檢查過她身上的東西。畢竟女性很少會把手機放在口袋裡,屁股上的口袋也不是能隨便亂摸的地方。雖然她搞不太清楚為什麼先前還坐在車上的自己會把智慧型手機塞進那種地方,不過大概是在走去搭車的途中傳了訊息給姊姊,看到姊姊馬上回覆後,便隨手把智慧型手機塞進口袋,結果不久後就開始昏昏欲睡,所以一直沒拿出來吧。

美空一邊小心地注意不讓男人察覺,一邊用被反綁在背後的手指從口袋裡拿出智慧型手機,按下電源鍵後悄悄地放在自己右邊。接著她裝出一副渾身無力的樣子,背對著駕駛座躺向后座,謹慎地調整位置,讓智慧型手機正好擺在自己眼前。

她以前曾聽說過觸控螢幕可以用舌頭來操作,想看著螢幕操作的話就只能用這個辦法。考慮到如果打電話的話,接通時的聲音會被男人聽見,美空用舌頭在液晶螢幕上遊走,打開收發訊息的畫面。

裡面有一封因為她始終沒出現而擔心地寄來詢問的未讀訊息,她按下回覆鍵時,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到底該寫什麼才好?萬一之後被男人發現這支智慧型手機,他一定會檢查已經寄出的訊息。如果上面清楚寫著他們所在的地點,結果會怎樣呢?

不用想也知道,男人一定會把車開走。這樣一來她獲救的機會就幾乎等於零,也很有可能被勃然大怒的男人殺死。即使不考慮上游情況,她也沒辦法用舌頭打太多字。

「乖乖照我的話去做,如果沒有準時把錢送上,我就殺了人質。」

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許她多猶豫一分一秒了。拜託,一定要看懂啊。她選好收件人,懷抱著一線希望送出只有一個符號的訊息。

「——你在幹麼?」

這時背後突然有人叫她,美空差點以為自己的心臟要停了。

剛結束電話的男人似乎正轉身查看后座。她的肩膀被他抓住,還來不及反抗,身體就被翻過來仲躺在后座上。

男人用手機的亮光充當照明,看了看她的臉後說道:

「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美空在千鈞一髮之際用下巴把智慧型手機塞進椅背和椅墊之間的縫隙,因為車裡太暗,他似乎沒有發現。

「你在擔心我嗎?還真溫柔啊。」

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美空決定以嘲諷的口氣回答他。雖然她心裡確實感到恐懼,但是突然要她去害怕一個直到不久前還和自己很親近的人,實在沒辦法一下子就調適好心情。而男人的情況好像也跟她差不多:

「我好歹也是個父親。」

他開口解釋時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尷尬。

「你剛才跟我說的事原來都是真的啊。」

當時她已經快要睡著了,還是記得自己在車上聽到的事情。男人的身體早已轉回正面,像在說夢話似地開口說道:

「……對年輕的我而言,創作是既如呼吸般親近、也如夢境般遙遠的存在,更是一種像毒品般令人難以自拔的東西。」

創作。在聽到這個字的瞬間,她不禁衡量了一下自己對音樂投入的程度有多深。

「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創作活動就一直形影不離地陪伴著我。據我媽所言,我好像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自己做出類似繪本半成品的東西。畫圖、唱歌、演戲、寫作。這些活動所帶來的苦惱以及完成時的喜悅讓我深深著迷,我甚至曾覺得沒有創作的人生是毫無意義的。」

當時的我太年少氣盛了——男人厭惡地吐出這句話後,便開始敘述自己的人生經歷。美空在這段經歷中同時找到與喜歡音樂的自己,以及如推理小說的偵探般聰明的姊姊相似的特質,也是讓她以為男人就是自己親生父親的契機。

「我在青少年時期對音樂十分熱衷,甚至曾達到職業級水準,可是我的樂團一直發展得不是很好,最後只能被迫解散。經過那件事之後,我決定選擇一個人也能挑戰的領域,所以就寫起小說。過了幾年,我終於確定出道,便和當時交往的女友結婚,不久後就懷了女兒。」

正好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兒。雖然知道那是和自己沒有任何瓜葛的人,但是聽到這段境遇後,美空還是下意識地把這名男人的身影和沒見過的親生父親重疊。

「當時的日本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好景氣中,沒有人會對未來感到不安。如果只是要一份足以謀生的工作,根本不用找,路上隨便撿都有。那時我心想,總之就先當個作家努力看看,如果這次還是不行,就乖乖地找份工作養家活口,所以才會結婚的。在必須精打細算的現代,這種想法簡直隨便到了極點。」

男人輕笑一聲後,圍繞在他身旁的氣氛就像關掉電燈開關般地為之驟變。

「……很好笑吧?竟然會叫我承認自己根本沒犯下的罪。」

他或許是在期待美空的回應,但是美空一句話也沒說。

「從出道以來一步步累積至今的作家的實力、在文壇及各個領域獲得的人脈,還有自年幼時就一直在我心頭徘徊不去、以創作維生的憧憬。這些竟然全在瞬間崩毀瓦解了。我陷入絕望之中,就連太太說要跟我離婚的時候,我也無力挽回她。」

在那之後,我連要和女兒見一面都辦不到。男人說出這句話時,感覺相當寂寞。

「當一直專心致志地坐在桌前寫著小說的我回過神來時,日本的好景氣是由幻想堆積而成的事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顯而易見了。失意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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