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次見面時請讓我品嘗你煮的咖啡 七 下次見面時,請讓我品嘗你煮的咖啡

腰部上的鐵欄杆,冰冷觸感輕易地穿透牛仔褲的布料到達肌膚。

是夜晚佇立在人煙稀少的道路旁而不被他人起疑的最基本偽裝。男人偶爾將手機放到耳邊,偶爾又像在等人似地看著手錶,與嚴冬夜晚的寒冷奮鬥了將近三十分鐘。

男人——胡內波和以體內產生的熱能溫暖自己,卻也同時感到訝異。這股至今仍灼燒著他內心深處的火焰,燃料究竟為何?

若沒有和切間美星相遇,自己就不會得知這種感情。她硬是打開了他一直緊閉保護的心門,就在他想要向外踏出一步時,她卻又把自己的門關上,他在她身上感受到有如明知道無法復原,卻還是以拆解時鐘或收音機為樂的孩子般的殘忍。在他心門已經毀壞時,她竟完全無視他的絕望。急速延燒的怒火讓胡內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衝動。

他憤怒的對象除了切間美星,還有允許對方撬開門的自己。雖然他的衝動沒有完全成功,似乎還是讓她嘗到了自己所期望的痛苦。所以憤怒的來源已經解決了一半,剩下的便是他自己要面對的問題。

胡內並未選擇把門修好這條路。相反的,他決定成為能打開其他人心門的人,於是發狂似地改變自己。結果他憎恨並徹底否定過去的自己,為他帶來了難以置信的變化。當他知道,放棄過去的自己、讓他人能認同自己竟然只靠簡單的「技術」就能辦到時,甚至感到相當無趣。

他應該已經克服了急於擺脫的過去才對,但為什麼在那之後,他仍一直被切間美星束縛著呢?

胡內的確不再踏進店裡,不過休假日或工作空檔時,他還是暗中在塔列蘭附近徘徊,想掌握切間美星的行蹤。對他來說,這行為原本再難堪不過,應該極力避免,但胡內卻用「監督切間美星」的名義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她對待他人的態度會引起問題,自己只是在糾正她的態度後觀察後續發展罷了。胡內用這種藉口讓自己認同難以抑制的執著心。隨著時光流逝,胡內看到切間美星變得愈來愈安分,便覺得連監督她的任務也結束了,對她的執著也減弱到不再靠近塔列蘭。他認為這代表自己總算克服了過去。

但在那一天,他的想法被推翻了。

胡內在外出辦公途中順便前住雜貨店,在店裡偶然發現了切間美星的身影。這並非他第一次在街上看見她,於是他近似習慣地浮現想知道她近況的念頭。他一時在雜貨店樓上跟丟,找著找著,便走到地下樓層,看見他也認識的切間美星的朋友正在講電話。他側耳偷聽,正好聽到朋友一面對著電話形容她所注視的男性客人的特徵,一面叫切間美星折回店內。

他的身體不自覺地動了起來。他想阻止那名男性客人離開,讓對方與切間美星見面,藉此得知兩人的關係。他的計畫成功了。胡內知道兩人既是客人與店員的關係,同時也是會一起前往小酒館的朋友。

客人與店員。胡內無論如何都不能容許這個關係。他完全不顧切間美星在四年間重新振作的過程,又覺得她無視自己的憤怒,和以前一樣想撬開客人的心門。

之前已經熄滅的火焰在心底再次點燃。

但他並未因為衝動而喪失理智。他和四年前不同,已經擁有不想失去的東西。靠著在雜貨店聽過的外表特徵,胡內在某間咖啡店向那名男人攀談,以不直接威脅他的方式加以警告。但兩人的關係並未產生變化。當胡內看到那男人依舊大搖大擺地來往塔列蘭時,他覺得自己只能採取實際行動了,而且是能夠給她比四年前更深切的反省,不,是痛苦的方法。

——燃料,那便是為了在黑暗中也能繼續閱讀,從已經讀遇的部分開始燃燒的書頁。一思及沾上油墨後無法揮發的過去,浮上心頭的儘是自嘲。

一道刺耳的開門聲終於讓胡內回過神來。

從他監視的店家內透出朦朧的燈光,灑落在漆黑的街道上。他繃緊身子,豎耳聆聽。毫不畏懼他人存在的悠哉對話,與他在夜晚京都街角避人耳目的行徑截然不同。

「接下來就麻煩您了。」

「沒問題,小心一點喔。明天也拜託你了,咖啡師。」

「辛苦了。」

在那之後,腳步聲劃破冰冷的寂靜,逐漸往他的方向走來。

終於讓我等到了。他為了讓自己保持冷靜,把單手拿著的罐裝咖啡移向嘴邊,這才想起咖啡早已被他喝完。他不禁露出苦笑。別說讓自己冷靜了,反而暴露出內心有多麼激動。

他雙眼注視的對象一走進街燈較少的小巷,便化為一道人影融入黑暗中。胡內不著痕迹地改變站立的位置,挑選了最適合跟蹤的死角。他不能再犯下四年前的失誤了!雖然這個地點行人很少,但還不算空無一人,由於不能留下證據,在此動手太危險。他必須謹慎地等待適當的時機到來。若情況不對,放棄也是選項之一。他不一定要在今晚動手,只要那間店還沒倒,他明天或後天都可以再來。

他保持著安全距離,跟在悠哉地走回家的人影后方。根據他事先調查,目標回家的路程大約十分鐘,前五分鐘已經平安無事地過去了。但繼續跟蹤了兩分鐘後,突然有股奇妙的感覺襲向他。

那一瞬間,街道停止了呼吸。其實現在的時間距離夜深人靜還有點早,但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一切生物的氣息都完全消失了,甚至連附近住宅透出的亮光或駛過道路的汽車頭燈,也不過像是夜晚的星光閃爍。對他來說,那些名為生活的現實景象,已經完全化為虛構了。

那是命運讓惡意探出頭的一瞬間。他怏速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任何足以威脅他的事物後,便迅速地悄悄靠近腳步緩慢的背影。即使距離已經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對方仍像是沒有發現。

——千載難逢。

他毫不猶豫地高舉套上手指虎的拳頭,瞄準眼前的後腦勺,用力往下一揮。右手手背傳來一陣悶痛,人影發出算不上慘叫的呻吟聲,身體有如與覆蓋在路面的影子融合般往下癱倒。他緊盯著對方的後背,恨不得把目標踩爛似地踢了一下又一下,接著在腹部上方靠近肋骨的部位也補上一拳。

對方早已沒有任何反應。看來似乎在一開始攻擊時就完全失去意識了。他雙手撐在膝蓋上,調整紊亂的呼吸,並以稍微恢複冷靜的頭腦想著,切間美星如此聰明,應該能正確明白他的攻擊行為所代表的意義吧!她也會領悟到是自己導致情況演變成暴力事件。她能夠撇清關係嗎?若是警察介入調查,她有辦法裝作毫不知情嗎?

街道在不知不覺間又恢複了生氣,甚至該說是根本就未曾停止呼吸過,始終在體內若無其事地維持著一如往常的生活。不管怎麼樣,他不能留下任何證據,此地一秒也不容久留。

胡內的怒火退去後,便在有如洗澡完感到涼意的寒氣催促下,從充滿惡意的夜晚街道上消失無蹤。當路過的行人呼叫救護車時,早已過數分鐘了。

2

當我懷著慘澹的心情走在綜合醫院的走廊上時,不知從何處飄來兩名女性交談的聲音,鑽進了我耳里。

「你聽說了嗎?三〇五號房的病人。」

「哦,就是那個叫咖飛什麼的……」

「是咖啡師。好像是負責泡咖啡的人喔。」

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她們口中的三〇五號房,正巧就是我現在要去的病房。

一搜尋交談聲的來源,立刻得知是隔壁的病房。我從拉門的細縫窺探,只有兩名中年護士正熟練地收拾房內的東西。不在房內的病患究竟是出院了,還是正準備住院,我無法得知。

「聖誕節就快到了,竟然因為受傷住院,真倒霉。還很年輕呢,至少會參加一、兩個活動吧。」

比較瘦的那位護士說道。

我沒有辦法視若無睹地經過那間病房。單手拿著的慰問花束與醫院再相配不過,我卻總覺得它的鮮艷顏色和香氣與此地格格不入。這個想法也讓我的心情更加低落。

「反正腦部檢查也沒發現異常,聖誕節前應該就可以出院了。不過頭上的繃帶和網狀繃帶暫時沒辦法拆掉,而且工作又是服務業。」較胖的護士以關西腔說道,但不確定是否為京都腔。「而且啊,我還聽到了一些關於那人的謠言。那人說自己只是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爬到路上的時候剛好沒力氣了而已,但其實是在路上突然被人毆打的樣子。」

「什麼?那幹嘛不直接說實話呢?受害者根本沒必要隱瞞事件真相,做出這種像在袒護兇手的事吧?」

「但是醫生說他的傷看起來不像被階梯撞到的喔。還有啊,其實我是這麼想的,那人該不會被兇手恐嚇了吧?」

「像是如果跟警察說就沒命了之類的?但是會有人乖乖聽兇手的話嗎?」

「不過,那人住進我們醫院的時候,感覺非常擔驚害怕,看起來肯定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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