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次見面時請讓我品嘗你煮的咖啡 六 Animals in the closed 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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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星小姐,你知道世界三大咖啡嗎?」

在某個下著雨的非假日午後,塔列蘭里仍舊生意冷清。

隨著時序進入十二月,氣候變得更適合喝熱咖啡了。在這個會有人冠上「思念」二字的季節,我還是一如往常,一找到空檔就前往塔列蘭,美星咖啡師也同樣帶著微笑接待我,但兩人的關係卻毫無進展。不過,一想到現在的情況,我反而對兩人的關係沒有變化感到安心。

即使在關係上沒有特別變化,我還是能感覺到眼前的咖啡味道出現細微的改變。是因為季節的關係嗎?還是味道難得地變差了?該不會是我自己的心理因素吧?無論如何,至少咖啡師在聽到隔著吧台的我突然提出的問題後,還是親切地回答我,完全看不到像是在暗示味道不穩定的浮躁情緒。

「知道,是藍山、吉力馬札羅、可那吧?」

啊,這些咖啡豆的確被稱為世界三大咖啡。藍山是牙買加的藍山山脈高地栽種的高級品種,在日本特別受歡迎。用不著我再次說明,咖啡師從我的電子信箱聯想到的便是這個品牌。吉力馬札羅這個品牌,原本是指坦尚尼亞的吉力馬札羅山區生產的咖啡豆,現在則泛指坦尚尼亞產的咖啡豆。美星咖啡師的姓是切間,吉力馬扎羅也有人簡稱成吉力馬(1)。最後,可那是夏威夷島產的咖啡豆,也是高級品。而從夏威夷可那這個名稱,也可以聯想到某位人物……不過自那天以來,就成了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的名字。

——從那天之後,早已過了一個月。

「美、美星小姐!」

在我不得不違反約定,開口說出胡內波和這個名字的瞬間,美星咖啡師便如同斷線的人偶般,當場昏倒了。

之後的情況真是一片混亂。水山小姐摟著咖啡師的肩膀,邊叫她邊輕拍她臉頰。藻川先生則飛奔進吧台後方的準備室,將一個有可愛花紋的小包包丟向水山小姐,但她卻說「哪吞得下啊」而沒有接住。從打開的小包包里掉出好幾種葯,全散落在地上。於是藻川先生又再度折回準備室,拿了小玻璃杯和威士忌酒瓶過來。水山小姐喂咖啡師喝下酒後,她才緩緩睜開眼睛。她逞強地說自己沒事,但水山小姐還是扶著她,和藻…先生走進準備室。直到咖啡師在房內休息,剩下兩個人回到店裡前,我只能沒出息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水山小姐代替咖啡師在我面前坐下來後,便告訴我她已經讓咖啡師在準備室的床上休息了。雖然我沒看到準備室里的情況,但既然有床,代表裡面空間應該比我想得還寬廣。

「把所有事情毫無隱瞞地說出來吧!美星想知道的答案,我全部都會代替她聽。」

於是我一五一十地把我和胡內談話內容還記得的部分告訴她。當我說完後,水山小姐搖了搖頭,讓我看她的手機螢幕。

「這是……?」

螢幕上的照片似乎是在晴朗的丹山公園的櫻花樹下拍的。照片中有三個人,站在中間的是美星咖啡師,頭髮比現在還長,穿著碎花圖樣的針織上衣和吊帶褲,可愛中帶點孩子氣。在她左邊就是水山小姐,右邊則是一位臉上帶著淺淺笑容的男性,看來很年輕,卻給人一種呆板土氣的印象。

「雖然聽起來像在找藉口,」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但我會沒發現也是理所當然。那個人就是四年前的胡內波和。」

我感到驚駭不已。我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那名青年擁有的俐落氣質,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如果只把臉和我腦中的印象對照,勉強可以接受他們是同一個人。

「當時我跟美星交情也不深,但美星說要帶認識沒多久的客入去公園時,我實在不放心,而且一直覺得她缺乏警覺心,所以我就跟去了。當天其實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沒想到後來會變成那樣。後來想想,當時有很多事我都應該更認真地制止她才對。」

1「吉力馬」發音(kilimah)與「切間」的日文發音(kilima)相似。

「晶子小姐也認識胡內羅?」

「雖然我不知道有幾成是偶然,但胡內恐怕是跟蹤美星到心暖商店,然後在那裡發現我。接著他偷聽到我和美星的電話內容,便試著和你接觸。方法可能是假扮成店員,也有可能只是問你要不要試投而已。」

「為什麼他要和我接觸呢?」

「應該是想知道你和美星究竟是什麼關係吧!他連你們去了小酒館都知道。」他一直跟蹤我們嗎?一想到當時的情景,我就寒毛直豎。

「如果就你所言,胡內掌握了美星這四年來的交友情況的話,不可能只把你當成一般常客。所以胡內才會調查你的底細,假裝偶然遇見你吧。那個男人很有可能做這種事。」

她的話讓我嚇了一跳。雖然很想追問出他的真正意圖,不過現在不適合提起。

「……為了以防萬一,我一直留著這張照片,不過現在看來根本沒意義了。」

水山小姐的視線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機。雖然很失禮,不過真要說的話,她是名態度冷淡的女性。即使外表冷淡,卻可以看出她對好友情意之深非比尋常。這就是所謂的愈不會輕易展現友善的一面,內心就愈可能隱藏著溫柔吧。還是就像她先前的發言中也能窺見的那樣,其實是因為對咖啡師的痛苦抱有某種責任感呢?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們之間的友情沒有那麼悲哀。

「所以晶子小姐完全不知道胡內在這四年申發生了什麼事吧?因為你連他的外表變了那麼多都沒察覺到。」

「是啊,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背對著我吧!如果想責備我太粗心的話,你也跟我犯了同樣的錯喔。你們的談話中可以找到好幾個不對勁的地方。」

「呃,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想,胡內能掩飾話中的不對勁,大概是因為他用輕視的態度敘述『男人』的行為吧。」

胡內毫不留情地批評像「男人」一樣不努力讓他人接納自己的人。但既然我現在已經知道「男人」是胡內本人,他所說的話簡直就是在狠狠地批判過去的自己。

「主動跟我攀談的胡內看起來比一般人還在意自己的外表和態度,和『男人』感覺像是完全相反。當然,所謂的成長,很多都是建立在否定過去的自己上,所以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但是,為了讓自己變成現在這樣,胡內應該徹底反省了自己的過去才對吧。只是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是一直無法放棄美星小姐呢?」

「你把事情說得很複雜呢。」她移動抵在太陽穴上的食指,將長發塞在耳後。「以窗戶沒上鎖被小偷闖空門的情況來看,不只會埋怨自己沒好好檢查,也一定會怨恨闖空門的小偷吧?但這兩個怨恨是獨立的,不管以後再怎麼仔細檢查門窗,對小偷的怨恨還是不會消失。」

「所以美星小姐是闖空門的小偷羅?」

「我覺得她其實是聖誕老人,只是胡內把她當成小偷了。」

真是難以理解的譬喻。我明白她想表示比起不感謝讓自己成長,對此燃起憎惡之情的心境反而十分常見。即便已經過了四年,胡內還是無法允許她像以前對待他那樣,以同樣的態度和別人來往。

「外表是徹底改頭換面了,但最棘手的地方還是沒變啊。」

「因為他不只坦蕩蕩地表明身分,連聯絡方式都告訴你。他應該想暗中干涉你的行動,幸運的話,說不定能破壞你和美星的關係,這怎麼想都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他有什麼理由想和你見面。」

水山小姐以帶有請求之意的眼神看著我。

「拜託你,以後絕對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有個人在保護著她。我再次體認到她說的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或虛假。

「你只聽胡內敘述大概無法想像,其實那時候美星受到的打擊非常大。就算身體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精神上的打擊卻連旁觀者都看得出來。原本個性天真活潑的女生,竟然變得悶悶不樂,連話也不太說了……你也看到剛才的那些葯了吧?最近應該沒那麼嚴重了,但當時甚至不靠那些葯就無法入眠。」

曾幾何時,藻川先生已經把散落在地上的葯收拾乾淨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不該去碰那些葯,而且我也沒辦法一眼就認出那是何種葯,但從她的敘述來看,可能是安眠藥或鎮定劑之類的東西。雖然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情,胸口卻還是泛起一絲苦澀。

「我之前聽她談起你時,其實很高興。在經過漫長的時間療傷後,她終於振作到能和異性深交了。只是沒想到現在那傢伙又來礙事。」

「又還不能一口咬定一定會出事……胡內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突然攻擎她了。」

「你還有辦法這麼悠哉啊?他都直接跑來告訴你『有可能遭遇危險』了耶。這不是威脅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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