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背著大約十七公斤的食物走在路上。
為何我會背著大約十七公斤的食物走在路上呢?
因為我剛買了大約十七公斤的食物從超市裡搬出來。
為何我得要買大約十七公斤的食物再從超市搬出來呢?
因為我必須把大約十七公斤的食物送到奶奶家裡才行。
為何我必須把大約十七公斤的食物送到奶奶家裡才行呢?
……也差不多令人厭煩了,所以還是回到普通的講話方式吧。那就是,我正在代替前幾天因為感冒而病倒的小媽辦事。
我現在要去見的人,是父親這邊超過七十歲的祖母。自從爺爺(父親這邊的祖父)在三年前過世以來,她都是一個人住。她的腰跟腳從那時也開始變得虛弱,非常不便於出門,所以買東西之類的事情都必須拜託別人幫忙才行。
小媽每兩三個禮拜就會去幫奶奶採購一次東西。即使變回十七歲以後,這個習慣也還是持續到現在。但是呢,因為在預定要去買東西的那天感冒病倒了,所以這個工作就落到我的身上。
今天的採購清單有:米十公斤、味噌一公斤、砂糖一公斤、醬油一公升、牛奶一公升2、冷凍豬肉的五花肉部位五百公克2,其他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公斤。這些加起來就變成合計大約十七公斤的行李。
在這種時候非常方便的拉杆箱,卻在小媽上次使用時因車輪故障而壞掉。於是這次採用把東西都塞進背包這個折衷辦法,繃緊的背帶更讓人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尤其是十公斤的米,這真是令人吃不消。光是這傢伙就佔去了超過一半以上的重量。如果沒有這傢伙的話,我就可以更加輕鬆了。啊啊,米真令人怨恨,米真是令人怨恨啊。
我把這句會與各個農家為敵的怨言藏在心中,默默走著。偏偏今天不巧地是今年以來最炎熱的一天,火辣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對我照射。
從最近的車站徒步行走二十五分鐘,再從最近的超市徒步十七分鐘。在住宅街的一角,奶奶所居住的小小獨棟房子就在那裡。從我家要來到這裡,無論如何都得花上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如果要頻繁往來的話,還真是有點辛苦的距離。
「啊啊,總算到了……」
就像剛結束一趟小型旅遊般的心情,我安心地喘了口氣。同時也不禁確認起這個好久沒造訪的房子上的門牌。
梅野敦史
若葉
成為故人的爺爺,即使已經過世三年,他的名字還是留在這裡。這麼一想,讓我也變得稍微惆悵起來。
「梅野」是父親這邊的姓氏。其實我到四歲為止都還是「梅野」隆史。但自從父親過世後,就改為母親的姓氏「澤村」,不過詳細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
好啦,我低聲喊一聲後才按下電鈴,跟預料的一樣沒有回應。沒別的辦法,我只好從盆栽底下拿出鑰匙將玄關門打開。
「奶奶,好久不見了!」
我一邊大聲呼喚,同時把鞋子脫下進入屋內。一打開橫拉式的老舊玻璃門,就看見奶奶正一個人坐在無腳座椅上看書。她跟往常一樣穿著像是和服的上衣,下半身則穿著寬寬鬆鬆像是褲子的東西。
「你託買的東西都買好了喔!」
稍微有點重聽的奶奶,到這時終於發現我了。
「哎呀哎呀,難道是隆史嗎?」
「是啊,好久不見。」
「一陣子沒見到,你長大好多呢。」
拿下老花眼鏡,奶奶溫柔地微笑著。我最後一次來這裡是國中畢業的時候。最近幾乎都沒來看奶奶的罪惡感,讓我內心隱隱刺痛。
「今天我代替小媽,幫你把東西買來羅。」
我將背包放到桌上,身體頓時輕盈了大約十七公斤。
「哎呀,是這樣嗎。真是謝謝你呢。」
奶奶很開心地說著,並且從零錢包中拿出摺疊了三次的一萬圓鈔票出來。
「來,這是給你的零用鍾。」
「……不了不了,這我不能收啦。」
「沒關係啦,能看到隆史,奶奶很開心嘛。」
「但我不是為了錢才來的啊。」
「我也只是因為想給你才給的,不用在意這麼多喔。」
這麼說我才想起來,奶奶從以前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當我和優香來到這房子里時,總是想要塞零用錢給我們,結果就和小媽引發爭論。
——來,奶奶給你們零用錢喔。
——媽,不可以這麼寵他們啦。
——有什麼關係,孫子們都很可愛嘛。
——這樣會把他們教育成不知道金錢重要性的孩子!
大概在經過這樣的對話後,奶奶只要一找到機會,就會偷偷趁小媽不注意時把零用錢塞給我們。這差不多是必定發生的情況了。
小時候還無法體會小媽的苦心,只覺得她在找我們麻煩。現在我也已經在打工賺取薪水,也學習到一位福澤諭吉(註:日幣萬圓鈔上的人物)相當於十三小時的勞動時間。賺錢的確非常辛苦。現在的我就能夠理解,小媽是希望我成為能夠知道這種沉重感的大人。
「……既然奶奶都這麼說了,我就收下了。」
話雖如此,我也不是什麼聖人君子。要將毫無條件擺在眼前的好意拒絕掉,我不管在精神上或是經濟上都還沒那麼成熟。我將帶有摺痕的一萬圓鈔票迅速牧進自己的錢包。
接著在佛壇上了柱線香,在父親與爺爺兩人並排的遺照前雙手合十。
十三年前,在我四歲時過世的梅野博史,是個能跟小媽這位前偶像結婚的強者。雖然他們似乎在小媽出道之前就認識了,但跟演藝圈毫無關連的一般人是怎麼達成這種壯舉,至今仍然是個譴團。
三年前,在我十四歲時過世的梅野敦史,他也是位跟演藝圈無緣的老實人。他跟奶奶非常恩愛,第五十次的結婚紀念日還一起去了趟溫泉旅行。
「對了,和美的工作很忙碌嗎?」
奶奶突然小聲問著。小媽變回十七歲,並以偶像身分復出這件事,奶奶當然知情。對於獨生子跟丈夫都先後去世的奶奶來說,也許小媽的存在就是她心裡頭的依靠。
「因為她每天都得上電視吧。跟之前的工作比起來,我想真的忙碌很多。」
「果然是這樣啊。」
「啊,小媽很忙的時候,我會代替她過來,所以奶奶你不用擔心喔。」
「隆史不是也要工作嗎?」
「……是沒錯,不過只是打工就是了。」
奶奶很悲傷似的低下頭:
「年輕人明明都這麼忙碌,卻還要來照顧我這種沒事做的老年人,真是對不起你們。」
「不要說這種話嘛,我們只是盡應盡的孝道而已。」
「不過,這也不會持續太久。」
「……咦?」
我突然冒出討厭的緊張感。
「會給和美還有隆史添麻煩的日子,一定所剩不多了。」
我思考起這句話的意義。一位滿面皺紋的老人說著「不會持續太久」或「一定所剩不多了」這些話的意義。
「……奶奶,你不要講這麼感傷的事情嘛。」
我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但沒得到回應。奶奶露出了不帶任何陰霾的燦爛笑容。我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只能默默看著那個悲傷的笑容。
☆ ☆ ☆
在這件事情的大約兩個星期後——
「隆史,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在放學後的教室里,我被芽子出聲叫住。
「……我今天要打工喔。」
「我知道啊,所以我想跟你一起走到途中為止。」
對於若無其事地想要逃跑的我,芽子若無其事地把我的退路封鎖。果然還是芽子比較高竿。
放學後跟芽子一起回家,已經成為我日常的一部分。從成為男女朋友的關係開始,已經過了一個月左右。以主嫌犯健一為首,班上的同學早就完全對我們失去興趣。
表面上看似沒有任何問題,但自從感冒事件以來,我和芽子之間總覺得有著微妙的隔閡。最簡單易懂的變化,就是相互之間完全不會提到有關於家人的話題。
對十七歲教的看法分歧這點完全浮上檯面以後,我該如何在自己的心中定位與芽子的關係?不管是我還是芽子,大概都還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相隔三天再度上學,相隔一天再次與芽子見面時,芽子以平淡的語氣表示——
——前天真的非常抱歉。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