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李國慶那段時間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那個世界就是小堂客的世界,那個世界與我們這幫畫畫人的世界完全脫節了,那是一個只有兩人天天相處的色迷迷的小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李國慶扮演著溫柔體貼的大詩人,今天朗誦一首唐詩,明天背誦一首宋詞,這使小堂客覺得他真是文化得深不見底。他激情橫溢,力氣也大,常常把小堂客從廚房裡抱開,親自煮麵,親自炒菜,他對站在廚房門口瞪著他的小堂客說:你走開,我不想要你聞油煙子,油煙最傷女人的皮膚了。吃過飯,他主動洗碗,隨後又搶過小堂客手中的吸塵器,吸著地毯上的灰塵。他笑著說:我身體好,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李國慶在小堂客家裡一點也不曉得累,勤快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熱心於下廚,吃過飯又抹桌子又洗碗的笑呵呵的男人居然就是他!我愛死你了我愛死你了,小堂客在他的身下說,一邊使勁咬他的胳膊。李國慶被小堂客那口火熱的牙齒咬得歪咧了嘴,但他的忍耐勁堪稱天下第一,硬是不叫一聲痛,哪怕小堂客的牙齒咬破了他的胳膊和肩頭上光滑的皮膚,嵌進了肉里,並且讓鹹鹹的鮮血湧出來。事後,小堂客發覺自己太毒了,歉意地瞅著他,撫摸著被她那口細密的牙齒咬破的傷口,關心道:親愛的,你不痛?李國慶面對這個瘋起來就不顧一切的女人說:痛。女人說:那你怎麼不叫痛?李國慶哈哈一笑,說男子漢叫什麼痛?隨後,一仰脖子,背詩道: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那一會兒,我心裡想的是映日荷花別樣紅。只要你舒服就好。你是荷花啊,我只是片綠葉,綠葉當然要先讓荷花舒服。小堂客欽佩地瞧著李國慶,說大師,你背的是誰的詩?李國慶說:楊萬里,南宋著名詩人。小堂客繼續問:你真的只是一點點痛?李國慶開朗地一笑,說親愛的,你把身體全給了我,就是痛我也不好意思叫啊。小堂客感動了,他痛的時候想到的是詩,不是想要報復她,她覺得他確實是一個好樣兒的男人。我愛死你了。她無比嫵媚地倒到他懷裡說。他覺得他有這麼一個嫵媚多情的女人愛他他真的很知足,馬上給予小堂客同樣的愛情說:親愛的,我也愛死你了。

但李國慶那熱情高漲的愛情來得有些假,因為熱情會跌下來,這就跟不可能永遠是夏天一樣。一個月後,他有點叫痛了,又過了一個月,他變得她的牙齒一碰到他的肌膚,他就大聲叫痛了。再過了一個月,他借口自己的菜炒得沒她的好吃而不進廚房了,拿本唐詩站到遠離廚房的晾台上去背讀,不再提醒小堂客油煙子傷皮膚什麼的了。李國慶的這些變化,源自於小堂客有個五歲的兒子,小堂客只要一跟他分開就去她母親那裡看她兒子,這讓李國慶有點吃醋,覺得他的愛情有一半被她兒子奪走了,或者說她只給了他一半,另一半給了她兒子。而在有些時候,他覺得她的兒子在她眼裡比他更重要,例如前一向她兒子感冒了,他一打她的手機,她就說她在她兒子身旁,或者說在陪她兒子打吊針,這讓對她充滿了愛情的李國慶冷靜下來後覺得自己在她心裡並不是最重要的。他想成為他愛的女人心裡最重要的,然而與他毫無關係的她的兒子先一步佔據了她的心。這讓他不怎麼舒服。另一些障礙來自於李國慶的父母,他父母反對他與小堂客相愛。原因有二,其一是她有崽,其二是她比他大五歲。李國慶的母親幫他找一個算八字的先生算了命,算命先生明確告訴他母親,他只能找比他小四歲以上的女孩結婚,最好是找屬狗、屬豬或屬鼠的女孩結婚。李國慶是一九六六年生的,屬馬。算命先生說屬馬的男人不能配屬龍或屬虎的女人,馬老實被人騎,屬龍或屬虎的女人會克他。比李國慶大四歲零九個月的小堂客生於一九六二年,屬虎。這樣的話除了鬼相信就是他母親相信,這是身為數學老師的他母親清晰地記得他出生的那天長沙市的上空烏雲翻滾,大雨傾盆,他生下來的第一天就打擺子,看人時不是用叼鑽的美術家的目光,而是用一種驚駭的眼神,因為他險些被惡魔奪去了生命。當他母親聽他描述說小堂客生於一九六二年元月,比他只大四歲零九個月時,他母親叫了起來:還只大四歲零九個月?我懷疑你腦殼進了水,絕對不行。母親又說:說起來我這做娘的也太沒面子了。幾天後,她跑到開福寺找人為兒子算命,回來後便更加堅決地反對他同小堂客好,說她屬虎,會克你,我絕對不同意你跟她結婚!李國慶不是這樣看,二十世紀末了,你還相信這些鬼話?母親卻說:算命的與你無怨無仇,憑什麼講鬼話?李國慶仍硬著脖子說:無論你們怎麼反對,我反正要跟她結婚。然而李國慶儘管說得這麼堅決,心裡卻沒他說的這麼堅決。這是他從小是他母親把他拉扯大的,他不願意傷母親的心。還在他少年的時候,當母親一個人坐在屋裡偷偷垂淚而被他無意中撞見時,他曾暗暗發誓他長大後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安逸愉快的生活,現在他長大了,誓言雖然早被他拋到腦後了,但面對焦慮中的母親他還是有些猶豫,他怕過分傷母親的心。

父親雖然也站在母親的立場上反對他,但他沒把父親的話放在眼裡。父親是搞地質的,搞地質的大家都清楚,一年四季背著儀器在野外勘探。他父親在勘探隊又負了點責,偏偏又是個嚴格要求自己的男人,把假期甚至探親日都讓給那些急著要回家與老婆親熱的隊員,自然一年裡他有十一個半月在外面,不是勘探就是孤身守護儀器,只有過年的那幾天他才會灰頭灰腦地回來與家人團聚。李國慶從小是跟著母親長大的,父親好像一個遠方親戚,非常陌生,只有過年的那幾天這個笨手笨腳且滿臉黝黑的陌生男人才會出現在他眼裡,並不顧他反對地抱他,叫他兒子。多少年裡,父親都像回家做客樣來了又走了,直到他讀高三那年,父親年紀大了才放棄野外勘探工作,回到家裡與他和母親生活在一起,這讓那時的李國慶覺得好像有一個陌生人賴在他家似的彆扭了好一向。

夏天裡,李國慶有一天回家覺得家裡悶熱,就脫掉了襯衣。他母親大驚失色地瞧著他的胳膊和肩膀,這是他的胳膊和肩膀上全是一個連一個的牙印,有些牙印是明顯咬破了然後又癒合的,有些褪了色的老牙印上重綴著紅彤彤的新牙印。母親一看就明白,馬上尖聲說:老虎,她是只雌老虎。李國慶愣了下,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不該把襯衣脫掉。李國慶的母親走到李國慶面前,仔細瞧著兒子肩膀上被小堂客那口細密的牙齒咬破的傷口,眼淚水就掉了下來。母親嗚嗚嗚哭道:自從你讀小學三年級起媽就再沒打過你了,甚至連重重地擰你一下都沒擰過。你喜歡的那個女人真下得了狠心,這樣咬你。聽媽的,跟她斷了,媽跟你介紹一個好的。李國慶見母親哭了,就沒敢提出反對。母親繼續說:我們學校去年分來了一個音樂老師,我昨天問過她,她是屬豬的,一九七一年生,比你小五歲。妹子長得還蠻漂亮的。李國慶打斷母親的話,說那與我有什麼關係?母親說:她姓高,我問過她,問她有對象沒有,她說有過,吹了。李國慶煩躁道:你不要跟我說這些,這和我沒關係。母親火了,你怎麼這麼固執?那個女人克你你懂么?你硬要被她剋死才好過些是罷?李國慶穿上襯衣便走了,飯也不吃了,這是他實在受不了母親的叨嘮。他走了出來,走進一片樹林里,那裡有一個石凳,他就在那處石凳上坐了幾個小時。他想他都快二十八了,從中央美院壁畫系畢業也有五年了,可自己還毫無建樹,錢沒錢,房子沒房子,事業上也沒半點進展。在大學裡時,他以為這個世界是他的,一旦走出大學的門坎他就會有一番大的作為,然而他想錯了。這個世界殘酷得跟一堆狗屎樣,不會因為你想作為就給你作為。他有幾分心灰意冷什麼的。九點多鐘,叩機響了,小堂客叩他。他一想起小堂客那對飽滿的乳房,就快樂地一笑。

他走進小堂客家時,小堂客一個人穿得非常暴露因而很性感地在家裡抽煙,一邊看著三級片。小堂客看見他第一句話就問:你怎麼不回機?李國慶一見小堂客穿得這麼暴露就心花怒放,馬上背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惟有暗香來。小堂客問:又是哪個的詩?他回答:王安石鱉的,北宋時期,他當過什麼卵宰相。小堂客說:你好多知識啊。李國慶一笑,說我跟我娘老子吵了一架。小堂客盯著很有知識的他問:怎麼跟你娘老子吵起架來了?他說:今天熱,我回到家裡無意中脫下襯衣,我娘老子看見我肩膀和胳膊上被你咬的牙齒印……小堂客不等他說完就爆笑,用一雙嫵媚的眼睛瞅著他,你媽很心疼你是吧?好羅好羅,我以後不咬你了。李國慶說:你別的都好,惟一的缺點就是做愛時喜歡咬人。小堂客將手中的白沙煙撳滅,起身,在他臉上親了下,順便還咬了他鼻子一口,李國慶嚇得跳了起來,叫道:莫咬我的臉。小堂客鬆了口,格格一笑,就是要咬你的臉。李國慶說:要是我娘老子看見你還抽煙,那她會覺得你品質不好。小堂客說:要是我去你家,我會控制自己不抽煙。兩人說了氣話,李國慶走進衛生間洗澡,他洗澡時小堂客推開門,覷著他洗澡,一邊吃吃笑著。李國慶把她拖到了熱水蓮蓬頭下,小堂客身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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