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向陽花畫店沒有開下去,到了一九九三年年底,他們就宣布撤退了。這是因為觀念問題。錯的不是李國慶王軍他們,而是長沙市民的觀念。長沙市民沒見識,不肯花大把大把的錢買他們的畫,認為畫當不了飯吃,又不能變錢花,掛在家裡還有些礙事,還不如用錢買台電視機看或買台電風扇吹吹,把夏天裡潮濕的熱空氣吹出窗戶,這比買張畫掛在牆上更加實惠。向陽花畫店裡沒賣動幾張畫,後來門面快到期了,他們進行大降價也沒賣動幾張。這是長沙市民覺得他們的做法太形跡可疑了,原來要賣兩萬或一萬元一張的畫,怎麼一下子變成賣三百或兩百了?原來要賣一千兩千的畫怎麼一下子跌得只賣一百或五十了呢?這根皮尺怎麼可以拉得這麼長又一下子縮得這麼短?這太有水分了。於是更加沒有人買。向陽花畫店清場那天,李國慶借來一輛腳踏三輪車,將自己的油畫作品和劉友斌的油畫作品擱到三輪車上,踩著先把自己的畫運回自己家,再踏著三輪車直奔河西,踩得額頭上汗球遍布。劉友斌看見李國慶將他的油畫一幅不少地運回來就粲然一笑,覺得在湖南搞藝術真的沒勁。他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對李國慶說:畫畫真的沒搞場,我打算和王軍辦個美術班,帶學生畫畫,那可能比畫畫來錢些。李國慶沒吭氣,這段時間他沉浸在小堂客的愛情港灣里,像一條小船樣搖來晃去,根本就不清楚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他遲鈍地看著已經有了新思想的劉友斌:你準備跟王軍辦班?劉友斌搖搖頭,說沒辦法,人要生存。李國慶一臉不高興。他沒想到劉友斌居然選擇王軍那隻騷叫雞辦班而不聯絡他這個中央美院畢業的人辦班,就覺得自己很沒面子,說走咧。劉友斌把李國慶送到樓下,李國慶一屁股騎到三輪車上,劉友斌看見他的腿一上一下地踩著,屁股一左一右地,心想像李國慶這樣的鱉絕對不會賺錢。

廣州美院畢業的劉友斌和在西安美院混了張本科文憑的王軍,將他們準備辦的美術高考班取名為大漢畫室。之所以取名大漢畫室是劉友斌覺得自己有可能是劉邦鱉的親屬。兩千多年前劉邦鱉開創了漢朝,而兩千多年後劉友斌在長沙河西美術學院旁決定開創大漢畫室,都是開創,所以意義是一樣的。何解硬要取大漢呢?王軍不喜歡這個名字,而且覺得這個名字太不著邊際了。何解不取王室畫室呢?要曉得王字至少還是我的姓。但是劉友斌反對,劉友斌不屑道:我姓劉,漢朝的皇帝也姓劉。王軍大吃一驚,隔了氣才問:斌鱉,你不是想做皇帝吧?還伸手探測劉友斌的額頭,看是不是發燒了。劉友斌不高興地揎開他的手,說想做皇帝又不是壞事,比想做叫化子好啊。他不允許王軍多說道:就用大漢這名字,我決定了。王軍提出自己的思想,用大唐不更響亮些?或者索性就叫李世民鱉美術高考班,那不更好?劉友斌瞪王軍一眼,說軍鱉,你就是喜歡抬杠。王軍拗不過劉友斌,這是劉友斌同李國慶一樣自以為自己是大師,不但擁有一顆驕傲的心,而且還自信和相當固執。

我如果不是追求藝術,早發大財了,劉友斌對王軍說,在廣州美院的時候,好幾個人拖我去做生意,我都謝絕了。現在他們都發了大財,開著桑塔納高級轎車。王軍不像劉友斌這麼無知,知道桑塔納轎車只比在街上跑的夏利的士和奧迪的表兄弟奧拓高級一點。王軍笑劉友斌無知道:斌鱉,高級轎車是賓士和寶馬,次一點也是卡迪拉克或奧迪A6,桑塔納只是縣太爺坐的車,沒什麼了不起。劉友斌是在桂東縣城長大的,在桂東縣,桑塔納轎車確實是縣太爺的坐車,只有縣長副縣長和縣人大主任才有桑塔納車坐,縣裡的局長副局長下鄉坐的是一輛輛古里古怪的吉普車,那些吉普車走走停停,經常要跳下來加水,喇叭叫起來特別難聽,因此劉友斌覺得桑塔納轎車就是高級轎車了。劉友斌更正自己的話說:我曉得桑塔納轎車是普通轎車,我那些原來邀我在廣州做生意的同學都發了財,開著高級轎車,住豪華別墅,抽軟中華煙,呷魚翅鮑魚,跟歌星影星那些檔次很高的妹子睡覺。他激動地罵道:我捅他的娘。老子不搞藝術,老子現在也在廣州開高級轎車,住豪華別墅,抽軟中華高級香煙了。王軍把他沒說完的話接過來說:呷魚翅鮑魚,跟歌星影星那些檔次很高的妹子睡覺。

劉友斌有一百個抱怨,抱怨自己學藝術而丟掉了許多個發財的機會。大二的時候,他家鄉有一個年輕人找到他,鼓勵他去雲南販毒,假如他那時候去雲南販毒,他現在至少也有四五千萬資產了。因為那時販毒好販,不像現在到處都設關卡。大三的時候,又有人找到他,那是個廣州鱉,那個廣州鱉說只要他願意拿出二十萬元,一年後他就可以得到二百萬。這確實是一個誘惑,劉友斌興奮地問廣州鱉是做什麼生意,怎麼回報率這麼高。廣州鱉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說他是跟一個大人物提籃子,其它就不要問了,如果他能籌到二十萬就打這個電話。劉友斌認為發財的機會來了,一轉背就向他認識的人到處借錢。有錢沒有?借我,我有急事。他伸出一雙沾滿油畫顏料的手說。然而他沒籌到,因為他認識的人都是廣州美院的同學,那些同學都身無分文,還絞盡腦汁想從他口袋裡騙點錢去找妹子約會呢。劉友斌跑到郵局裡他打了七八個電話回老家,讓他的親戚朋友籌二十萬元寄來,說他有一個發財的機會,急需要錢。但他的親戚朋友都為人小氣,不願意他在廣州發財,又不好徹底拒絕他,就當他是個騙子,寄了幾百塊錢給他,讓他去亂花。大四時,一個桂東老鄉來廣州找他,要在廣州開湘菜館,包里裝著三萬塊錢,他把三萬塊錢給劉友斌看,表示他可不是開玩笑。桂東老鄉說:我有二級廚師證,自己可以炒菜,我的小愛人負責收銀和端菜。你的工作就是做我的下手,洗菜和準備菜,至於買菜這樣的繁重活,我曉得你這雙畫畫的手很嬌貴,干不來也不屑干,那就我自己干。只要你能拿出一萬元入股,我們就在廣州開家湘菜館,先從小的做起,以後有錢了再干大的。劉友斌那時候一腦殼的理想,哪裡肯屈尊做一個二級廚師的下手,他把跑到廣州美院拉他入股的老鄉趕跑了。莫說一萬塊錢,我連一分錢都沒有,他很冷淡地對老鄉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想做廚師?我是當畫家的料子,你懂嗎?去年他回老家,聽親戚說那個在廣州開湘菜館的老鄉現在幹得很紅火,在北京、天津和上海都開了湘菜館,開著一輛高級轎車,有三個小情婦,分別是廣州鱉、北京鱉和上海鱉,誰讓他高興他就同誰睡覺,不高興就把小情婦晾在廣州、北京或上海,牛氣得麻花樣的。劉友斌後悔了一個星期,後悔沒跟這個桂東老鄉合開湘菜館,要不然他現在也可以養三個情婦和開高級轎車。他的老婆雖然也是北京鱉,但隨帶到哪裡都不會遭人羨慕。例如他家鄉的朋友見了,明確指出說劉麗麗沒有那個老鄉的北京小情婦漂亮,這把他氣暈了,更加後悔自己當年太痴迷於藝術了。假如那時候他放棄學業,跟桂東老鄉開湘菜館,他現在又何至於一天到晚愁眉不展?

假如沒有劉麗麗的愛情,也許劉友斌就會步入黑社會,因為他看了《上海灘》之後,心裡就有了黑社會情結,夢想成為老大。一度他戴墨鏡,穿披風,把許文強戴的禮帽都買來了,不過這頂黑禮帽只在他腦袋上戴了一天就被劉麗麗無情地摘掉了。在劉麗麗眼裡,他戴禮帽就像罈子上放了塊磚頭樣難看。劉麗麗不但不准他戴黑禮帽,還不准他穿風衣,因為風衣穿在他矮墩墩的身上真有些敗風衣的相,看上去就像他扯起一床被單裹在身上似的。劉麗麗不准他乾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掐滅了他當黑社會老大的夢。劉麗麗說:友斌,你要學會腳踏實地曉得啵?劉友斌不服氣道:我怎麼不腳踏實地了?劉麗麗不跟他一般見識道:你穿風衣樣子很難看你曉得啵?他不曉得地望著老婆。老婆又道:你只適合穿灰色和深色的衣服。你個子矮,你還不能穿顏色很艷的衣服因為那會顯得更加矮你曉得啵?劉友斌很想一拳把北京鱉打死,因為她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一個美術老師,北京鱉提醒他,你現在是講師,還過兩年你就要評副教授了,你現在的關鍵是要學好英語你曉得啵?

劉友斌覺得自己很背時,因為北京鱉管得太寬了,不但管他的穿戴,還要督促他去評副教授,還規定他每天要背五個英語單詞,居然用突然襲擊的方式抽查他,答不出就不跟他睡覺。劉友斌嘭地一拳打在老婆的胸窩上,把北京鱉打得滾到了地上。北京鱉爬起來,憤怒地看著他。哎呀,你還打人?劉友斌我跟你拚了。北京鱉出生於軍人家庭,父親曾經是某野戰軍里的一名團長,手下個個驍勇好鬥。北京鱉從小耳濡目染,也成了個驍勇好鬥的女人。她撲到劉友斌身上,拳頭落雨般打下來。劉友斌懵了,更加穩准狠地還擊著她,將北京鱉一掃堂腿打在地上。你敢跟我打架?劉友斌海道,你曉得我是哪裡長大的?老子是湘南長大的,日本鬼子當年耀武楊威地扛著槍跑到湘南想佔領我們湘南,結果被我們湘南人打醉了!為什麼?因為我們湘南是盛產土匪的地方,老子骨子裡就是個土匪。北京鱉哭了,野戰軍的女兒再厲害也沒湘南土匪狠。劉友斌,野戰軍的女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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