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自己的身份這種東西,那時她還不是很明白。
對於生到這世上十五年都幾乎沒怎麼出過家門的蓮宮鴇子來說,世界就只有自己家的領地那麼大。模模糊糊地留存在淡淡的幼時記憶中的情景,縈繞在連綿不絕的蟬鳴聲之雨中。
她喜歡的東西是雙親與兩名姐姐。還有在大熱天里喝下的麥茶,以及浮在大池塘上的蓮花。
雖然她是在滿是愛護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但是其實並沒有怎麼跟父母或者姐姐一起玩過。他們都十分的忙碌,所以鴇子一直是自己一個人玩的。
在還沒有實感到自己第三皇女這個身份的幼少年代,她吸收了皇女教育的理由單純只是「想要變得跟兩位姐姐一樣」而已。儘管如此,不知是不是由於生來的那副急性子,她的精力很難集中,並沒法做得像自己的姐姐那樣。
實際上,小時候她也並沒有覺得自己很特別。從七歲過後開始她才緩緩地意識到這一點,也是從那時開始,她切身體會到了自己和所謂的「普通人」的差別。
第三皇女,蓮宮大人。
其名與其血脈,都無條件地使周遭的他人抱以敬畏之念。她甚至覺得,比起人們的臉來,自己見得更多的反倒是他們那敬畏地低下的腦袋。
本來就該這樣,她曾經如此認為。
自己是特別的,所以無論誰都敬重自己,自己是與這些芸芸眾生處在不同的次元的。她曾經覺得這個世界就是被做成了這幅樣子的,而自己就身處其中心。
幼小的女孩把自己所處的境況,按自己的方式如此解釋道。至少不這樣去考慮的話,就根本沒法說明在別的什麼地方玩得很開心的女孩們,跟自己有什麼不同。
鴇子的身邊,總是有一副彷彿小山般龐大的鋼鐵巨體。雖然事到如今鴇子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菊丸的腰間還留有給幼兒時期的鴇子量身高時畫下的線的痕迹。
本來就是這回事,她如此認為。不過過去,還是如今。
※
這一天的工作全部都結束了,夜幕也降臨在了這城市中。
本來以為到了晚上,街上的人流也會穩定下來,但是實際上根本就沒這回事。來往在市場中的只是換了撥人,就算太陽已經西斜也依然川流不息。
緩緩彎曲的光之路沿著街道伸展了開來。光源有攤位上所透出的照明燈,有等距排列著的木製電線杆上垂著的路燈,也有五顏六色的招牌裝飾燈。紅藍黃綠各色的裝飾燈不停地閃爍,不住地宣傳者自己的商品,甚至都到了有些惹人煩躁的地步。
這道向著漆黑一片的夜空放射著光芒的線條,先不論其實際如何,看起來就像是從古至今的送魂的光景一樣。
葉葉與鴇子現在正在一個離這條光路稍微有一點距離的角落。
她們聽到舍家裡那些渾身汗臭的男人們的話後,才知道這裡是有澡堂的。
這澡堂跟以前路上那些所謂的大澡堂是大相徑庭。在離市場有一段距離的寬闊河岸上,有著一座廣場,廣場的一角為這柵欄,裡面排列著若干頂帳篷。那些帳篷是塑料布製成的仿製澡堂。
舍家的工錢是按日付的,所以她們身上的錢是完全足夠去一次澡堂的。這是還清了賬後掙到的第一筆薪水,這麼奢侈一下也是沒問題的吧。
寫著店名的煙囪以及瓷磚上的畫之類的東西跟記憶中的澡堂比起來有些似是而非,但是每頂帳篷的門口都掛著的有著「湯」字樣的門帘※可是貨真價實的。坐在插在地上的大型塑料傘下的老婆婆收下了葉葉她們交出來的新元幣,然後指向了角落裡的一個偏小號的帳篷。
(※亂華註:嗯……大家都在動漫之類裡面見過吧,就是澡堂和溫泉門口都會掛的寫著「ゆ」這個字的帘子,ゆ這個在這裡寫成漢字就是「湯」,指的是熱水——這跟古漢語是一樣的——也就是澡堂里的洗澡水。這個算是日本的一種民俗。)
而這澡堂雖然是澡堂,卻也不單單是澡堂。
站在葉葉的角度上一看,這可是暌違了二十年零數個月的入浴。
「——,哈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泡進浴槽時,葉葉舒出了一口長得連自己都會嚇一大跳的氣來。
她還以為自己會融化掉。這次沒準真的會融化掉。再怎麼說,自從在盡天廢墟中醒來,說到洗浴就只有拿著擰得硬邦邦的毛巾對著身子擦而已。泡在同一個浴槽里的鴇子也同樣一幅快要融化的樣子。這熱熱的水和充滿了蒸汽的浴室都讓人懷念不已。
把身體嘩嘩地涮了一遍後衝進浴槽的兩人,頭幾分鐘都說不出什麼話來。
「真好啊……」
「舒服……」
她們只互相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再也感覺不到究竟這麼癱過去了多長時間。
從浴槽里爬出來,把身體稍一擦洗,就感覺到堆積在了體表的污垢,以簡直到了滑稽的地步的勢頭消了下去。這感覺已經超越了身體變乾淨的那種喜悅,到了彷彿是小孩子做遊戲般的有趣的地步。
「不過你還真是那個什麼啊。」
「……?請問我怎麼了啊?」
鴇子把下巴按在浴槽的邊緣上,盯著葉葉看了起來。葉葉弄不清鴇子的視線到底有什麼含義,嘩啦一下子衝掉最後留在身體上的泡沫,歪起了腦袋。
鴇子直勾勾地把葉葉從頭到腳觀察了一遍,然後「呵」,地笑了。
「你是把奶子跟屁股給弄丟了么?」
「你說啥!?」
葉葉一下子把瞪起了眼睛,鴇子則是用「嗚呼呼呼呼」的討厭笑聲回應著。她長長的黑髮在頸後挽起,只露出脖子以上一下子向後退去。
「不這也沒關係。你也是在努力著嘛。所謂麻雀雖小怎樣怎樣,又所謂什麼什麼五臟俱全嘛。」
「……哼,這種,這種話啊,胸部怎樣怎樣跟輸贏才沒關係呢。沒關係反正我是一點都不在意的。」
葉葉又回到了浴槽里。水對身體的阻力完全沒有多大。
「嚯。那,也就是說不需要我提什麼建議啰?」
「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葉似乎很驚訝地把視線轉了過來,鴇子則是露出了似乎飽含深意的笑容。
「我可是特別跟你說的哦。其實,我們家有個代代相傳的豐胸秘法。」
——你說什麼?
這種情報可是不能聽過就算。這秘法是多麼善解人意啊。但是剛說完自己一點都不在乎,現在也實在很難擺出一副想仔細聽聽的態度。鴇子看到自己的招式奏了效,便擺出了一幅擺明了是「我是在自言自語」的架勢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這可是秘傳之法啊——。雖然不知道有什麼人在聽啊——。但是我現在就是想說啊——。所以也不能大聲說啊,要是有人把耳朵湊近我倒是沒準能聽到啊——。」
葉葉一點一點地蹭了過去。她一臉緊張地把耳朵伸了出去。鴇子輕輕把嘴唇湊近葉葉的耳朵,悄悄地說道:
「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啊小笨蛋。」
啪。
「唔哇——!!」
「哦你想來啊沒問題!吃我一招!」
浴槽轉瞬之間便化成了街頭鬥毆的舞台。而聲如裂帛的叫喊,途中也變成了嬉笑。
與此同時,九曜和菊丸則是在另一邊。
他們任由成排的帳篷中的燈光照在身上,正對而坐。
他們被嚴令道絕對,絕對地,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準往裡看。
這兩人是完全沒有打算去違背這個吩咐的。被命令道「不許看」就變得越發想看終究是人類的心理,對於這兩架機械來說,被命令了「不許看」的話,根本就完全沒有故意要去看這種選項。
而且,雖然帳篷里不知怎麼地在嗚哩哇啦地鬧騰,但是他們這邊也忙著自己的事呢。
「……本來,小生就不適合這種遊戲。」
九曜一邊對著空氣發牢騷,一邊走出了下一手。
鐺。
菊丸也落了子。
前幾天,街上雜貨店的店主送了一張摺疊式將棋棋盤給他們。他說這東西沒法拿去賣,那也自然,因為儘管棋盤是有,卻沒有棋子。不過難得人家願意送來,所以他們便到河灘上撿了些小石子,把棋子的名字一個個寫了上去。
要是話說回去的話,一開始試著去找菊丸來比試的是九曜來著。
「我等乃是兵士而非將官。眼觀大局調兵遣將並不在小生職責之內。」
鐺。
「話說回來,這些實在是太遲鈍了吧。若是全都是飛車※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