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算起來的話已經過了二十一年了,但是就葉葉的主觀感覺來說僅僅是過了一年零幾個月而已。
葉葉初次遇到伍長,是在那個夏天。
那個時候的葉葉,一言以蔽之的話就是「走投無路」。她剛到了十歲,就在空襲中失去了父母。有一戶商人家收留了變得孑然一身的她,這讓她感到實在很幸運。她在那戶商人家忙手忙腳地工作了四年,把洗衣打掃這些瑣事全都學了一個遍。
到此為止雖然都很順利,但是第四年的某一天,那戶商家的「老爺」卻甩開一屁股債人間蒸發了。當時只有十四歲的葉葉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賣到盡天的花街柳巷裡去了。
在河邊比比成排的花街中交織著不住的攬客聲和熱鬧的嬌聲,華麗的霓虹燈發出刺眼的光芒。被精心打扮一番的葉葉僵硬地坐在店裡的格籬後。
常言道人靠衣裝,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的葉葉這麼一打扮相當的引人注目。但是雖說引人注目,她卻沒法拉出副笑臉來。一個頭兩個大的她沒法照著別人所說的那樣去陪笑,只能端端正正地低頭正坐在位置上。
這時候,有一夥客人路過了店前。
是走在一起五六名軍人。他們看起來像是戰友,雖然顯得很年輕,但是走起路來都是虎虎生風,互相「這家好」「那家好」地談笑著。
在他們背後還跟著一名像是在散步一般的男子,他就是「伍長」。
雖然葉葉並沒有有意去聽,但是他們的對話還是傳進了耳朵。似乎他們今天是為了帶只是一味地幹活掙錢的伍長來出來消遣一下,才合夥把他給帶到了這裡來的。但是伍長本人卻似乎對這花街柳巷沒什麼興趣,對街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似乎比對女人還感興趣。
驀地,兩人的眼光重合了。
本來一幅獃獃的樣子的伍長,看到葉葉後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的表情一下子定住了,像是發現了什麼十分不可思議的東西般凝視著葉葉這裡。
「中介人。似乎也有人沒在笑的樣子啊。」
被發現了,葉葉想道。
本來以為只要這樣垂著臉的話就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但是看來並沒那麼順利。葉葉看著慢慢地走過來的伍長,心臟撲通撲通地越跳越快。幾乎可以說,葉葉的人生中根本就沒有碰過男人。非要說的話,也就只有小時候被父親抱過這點程度罷了。
在店頭招攬客人的中介人眼神直發光,對著伍長開始天花亂墜地說起葉葉的身世,說得簡直是自己親眼看到了一樣,一看就知道他在打賺同情錢的算盤。中介人巧舌如簧地在說著什麼「雖然現在還太嫩但是要是養大了肯定是上品」之類的話,但是伍長只是帶著一幅壓根看不出來有沒有在聽的表情一直看著葉葉。
葉葉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僵硬著。這時,伍長卻說了一句出乎在場任何人意料的話。
「你會做飯嗎?」
「誒。」
「做飯。會嗎?」
中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注意到伍長的動向的戰友們也都聚在點頭,半張著嘴獃獃地注視著事態進展。
伍長這句簡潔明了得過了頭的提問,反而解除了葉葉的緊張。
「啊……會,倒是,會。」
「會做什麼?」
「呃,不是什麼特別上得了檯面的東西,也就會做做味增湯之類的普通的東西……。啊,還會做牡丹餅。」
「那你會打掃嗎?洗衣服呢?」
「會……會。」
葉葉是完全搞不明白為何會問自己這些,其他人肯定也一樣不懂。伍長像是在考慮什麼一樣稍微沉默了一會,然後像是終於決定了一樣重新轉向了中介人。
「決定了。這女孩我要了。」
中介人一幅終於給她找到主顧了的欣喜樣子,打算繼續談他的生意。但是,伍長打斷了他的話。
「不,不是那回事。我是要買下來。這女孩我決定雇走了。」
這是要贖身。
之後,伍長拿出了一筆大得嚇人的錢。所謂「贖身」就是幫這種風塵女子把賣身錢付清,然後帶走她,而那筆賣身錢本來可不是伍長這種層級的人能夠這麼乾脆地拿出來的小數目。伍長的戰友們眼睛瞪得像臉盆那麼大,獃獃地看著淡定地辦著手續的伍長。
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臉迷惑不解的表情。
伍長跟戰友們說要帶葉葉回家,簡短地道了個別就離開了。看著他毫不在意背後呆然的視線,悠然自得地走著的背影,葉葉慌忙追了上去。
雖然葉葉想問的事情堆得像山那麼高,但是她只問了其中最大的那一個。
「——請問。為什麼,要把我?」
伍長頭也沒回地立刻答道。
「你長得很像我在空襲里死掉的妹妹來著吶。」
伍長直到最後,都沒告訴葉葉那天晚上的那句話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但是,他是那種開玩笑的話就一定會說明是在開玩笑的人。葉葉相信既然他到最後為止都沒說過這句話是假的,那麼這肯定是句真話。
那是她與對她有過大恩的,過去的主人的,最初的邂逅。
※
醒來的時候,錶針已經指向了早上六點。
雖然該是太陽緩緩升起的時候了,但是葉葉現在待著的地方看不到陽光。這裡是已經停用的地鐵的隧道,葉葉就睡在停在這裡的列車的一節車廂里。還能使用的電源連著燈具,淡淡地照亮著車廂內部。
葉葉拉開鋪開在座椅上的睡袋的拉鏈,「嗯——」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咕嚕咕嚕地揉著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一如往常地,葉葉在到站台去前,先簡單地打理了一下。葉葉的黑髮長度大概到後背的一半。菘的評價是「又柔又順的真讓人羨慕」,但是葉葉自己有時卻覺得,為了在外行動要帶上防毒面具的時候,這頭髮很礙事。
即使如此卻一直沒有剪掉這頭髮,是因為伍長曾經說過,從這頭黑髮上彷彿看到了往日妹妹的影子。
說到底不過是心情問題罷了,葉葉也不得不承認。但是不管怎樣就是不想剪這也沒辦法。
葉葉拿起發繩,靈巧地給自己綁上了辮子。一晃一晃的髮辮就好像一條垂在背後的尾巴一樣。葉葉已經習慣了這樣。對於有許多工作要做的她來說,這樣才比較方便。
不計冷凍睡眠的時間,實際年齡大概只有十五歲的葉葉比起同齡人,平均來說顯得有些矮,就算說她只有十三歲左右說不準也會有不少人相信。只比她大一歲的菘發育得比她好多了。葉葉覺得自己再過一年也沒辦法長成那個樣子。散發的時候先不說,一旦葉葉把頭髮編起來的話,從某些角度看過去她簡直像個少年。
葉葉準備完畢,打算從車廂的門出去時,發現了一件事。
——啊。
對了。
因為這一系列準備實在是進行地太自然了,結果葉葉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把「他」都給忘了。葉葉俯視著懷抱軍刀垂下頭,背頂著車門旁邊的牆壁坐著的少年,再次確認了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況。
鬼蟲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
他現在毫無聲息地在睡著。按照安東的說明,本來他是沒必要進行睡眠的,但是因為電子腦還沒有完全回覆,所以有必要在閑暇時讓系統進入休眠以期能稍稍自我修復。儘管葉葉搞不太懂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機械也會睡覺」這層意思算是明白了。
「……九曜?」
沒有回答。
「九—曜—。已經是早上了哦。」
葉葉蹲在九曜面前,輕輕地搖晃著他,但是果然還是沒反應。連呼吸都沒有,一眼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九曜似乎是睡得很深,用葉葉這點力量,再怎麼搖晃都不會出一聲的。
——呃,嗯。
葉葉已經被教過這種時候該怎麼辦了。她先小聲順了順,然後對著九曜開口了。
「甲種指令。起來。」
只花了一秒。
把系統從休眠狀態重新激活,呼吸、神經、各種感測器瞬間恢複,九曜無言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葉葉被這快得嚇人的反應嚇了一大跳,在分開腿站著的九曜面前像青蛙那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俯視著葉葉,九曜帶著一幅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開口問道:
「……你,怎麼坐在那?」
※
那天,九曜把葉葉救出來,和綱島他們一起回到據點時,太陽已經下山了。
當然,葉葉被狠狠地訓斥了一番。被嚴令禁止不準再干相同的事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