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名叫「盡天」的都市。
不,有過,這種表達方式才是正確的吧。
在現在,昭和一百零一年八月,盡天已經迎來了失去大部分都市機能後的第二十個盛夏。
過去盡天曾經擁有八洲國軍的大型基地,有著強厚的軍備,更是市民眾多、熱鬧繁華的商業都市。中央區坐落著百貨店和歡樂街,往年,在這長長的河岸邊枝繁葉茂地伸展開的城市裡,人浪是絡繹不絕。
而且,如同其他眾多的防衛都市一樣,盡天也被厚厚的城牆所包圍著。
有著嚴密的檢查關口的出入口總共有三個。在北邊、東邊、南邊——分別是第九十九軍道、第二一般國道,以及第三一般國道。西邊坐落著大規模的軍港和基地,在那背後也有著廣闊的大海。都市的心臟部架設著自動防衛系統,設備充實的基地使得機械兵的補給和整備也都萬無一失。
但是,這也終究是過去的事了。
一切都結束以後,盡天本身化作了一片巨大的廢墟。
本來,八洲就在半世紀以前開始對盡天進行了大規模的都市改造。從那時起,一般市民就在向其他地方轉移,留下來的也都從某一個時點開始,全體躲進了位於深深地下的大型避難所。
受到戰爭激化的影響,作為激戰區之一的盡天也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多到令人厭煩的空襲舔過每一寸地表,矗立著的建築物都被一一推倒在地。高架道路崩塌墜落,地表被掘起,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的裝甲車和機械兵的殘骸如今也暴露在風吹日晒下。
昭和一百零一年的大白大街,也僅僅是這巨大廢墟的一部分。
以前軍車曾經無數次往返的大街如今面目全非,滿地都是的玻璃碎片躺在水泥粉塵上,閃閃反射著陽光。
不知是在這片混凝土荒野的哪裡嗅到了安穩的氣息,蟬不時地發出高高蟲鳴。這裡偶爾會傳出些終於支撐不住而倒下的建築物的崩毀聲,除此之外,基本上是靜寂無聲的。
在這樣的城鎮中,有個奇怪的人影搖搖晃晃地走著。
一個人。是個少女。
年紀大概有十五歲左右。個子偏低,長著一副娃娃臉,豆芝犬一般的眼睛稍稍下垂。陽光下的黑髮因為沾上了灰顯得有些白,但是好好洗一洗的話會很漂亮的吧。長度到後背中部的頭髮編成辮子,隨著她的腳步左右搖擺著。
但是這個女孩的打扮卻相當的煞有介事。
上下一身,都是注重行動方便的,以八洲軍淘汰了的野戰服為基礎,改製成適合這幅小小身軀的尺寸的行動服,而且上衣的外面還披著一層芳綸纖維制的防災斗篷,背上還背著Dynamonus纖維※制的登山包,總之是一副對安全做得盡善盡美的裝束。為了進行室內探索,在登山包旁邊還吊著兼作頭盔的防毒面具。
(※一種由滌綸和凱夫拉縴維編織而成的混合型化學纖維,耐久度高承受力強,常被用作製造專業戶外裝備。)
身上穿著這樣一套廢墟探索用裝備,汗流浹背地走著的她,跟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
女孩——葉葉,正用二十年前目送伍長遠去的那雙眼睛,注視著自己腳下的路。
反過來說,如果不穿上這樣一身裝備就不行。雖然到現在為止已經三個月了,但是葉葉看起來至今還沒習慣走在廢墟里,彷彿是用裝了鐵板的安全靴砸向石橋一般地大動作地走著。用厚厚的橡膠靴底踩上玻璃片時,格哩格哩的乾燥聲音便傳了出來。
走在外面時基本都要選擇寬闊的大街。有這麼一條規矩。
這是因為大街作為城市的主要街道可以通向各處,視野也開闊,能與那些有崩塌危險的建築物保持距離。而相對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走到小路里或者郊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什麼東西塌掉不說,要是哪裡有個洞的話掉進去根本沒人能發現。
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在無處可逃的地方被機械兵所襲擊。
所謂機械兵,正如其名,是由機械部件和生體部件組合而成的人形戰鬥兵器。那是儘管和一般的成年男性呈現出同樣的外形,但是擁有以遠超人類的連續活動時間,以及強大的怪力和腳力的八洲軍的戰力的一部。
他們的腦中,被植入了「與敵人戰鬥」這一自我存在意義。
被植入了這命令——這自我存在的「主要概念」的士兵們,在戰鬥結束後失去了這鬥爭本能的對象,發生了致命性的自我矛盾而暴走了。現在他們在這片被遺忘了的廢墟里,持著軍刀和輕型槍械移動,一旦發現會動的物體就會無差別地發動襲擊,已經化成了會行走的災害。那,是對倖存者們來說最大的威脅。
倖存者。
對,人類的倖存者。
不經意間,葉葉懷裡的軍用小型無線電機捕捉到了信號。
「小葉妹啊,你那邊怎麼樣?」
「——呃,似乎沒問題。沒有異常情況。」
「是嗎,明白了。我們應該也馬上就能跟你會合了。不好意思啊,現在人手不太夠。」
通信結束了。他們是葉葉的「同伴」。已經幾乎是生死相系的同伴了。
現在的盡天中,大約有五十個左右從地下壕的冷凍睡眠中蘇醒過來的人活著。
這個數字實在是讓人感覺太少,而本來逃進去的人當然並不僅僅只有這麼點。但因為並不是所有的睡眠艙都能在二十年間正常地工作,而且並不是每個人到地表的廢墟來都能活著回去的,安東對葉葉如此說明過——安東是在倖存者集團中資格最老的,長老一般的存在,是個以前曾經在軍隊的整備科待過的老人。
而且自然地,生存下去是有很多麻煩的。
包括葉葉在內的倖存者們,現在都是在地下設施和監牢的地鐵內部建起小窩,費盡千辛萬苦才能維持生活。但是保存起來的食糧殘存不多,而機械兵的威脅也依然存在。
是不是八洲已經毀滅,倖存者只剩下了自己這幾個人呢?
首先,不搞清楚這個不行。與被封閉起來的城市的外部取得接觸,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
而這樣一來,走出這座被封鎖的城市,到外部去進行探索當然就成了目標。在哪裡有什麼呢,生存所必要的物資是不是在哪裡能找到呢?
從這裡到外面去的路有三條。但是東邊的二號國道與南邊的三號國道,一邊被崩塌了的大樓的瓦礫所掩埋,另一邊路途中的高架橋斷開了,兩者都難以使用。
自然地,可選路線就只剩下北方的第九十九軍道了,但是事情也沒那麼簡單。第一次聽到有關的事情,是在葉葉醒來大概一周出頭的時候了。
「第九十九軍道上,有『蜻蜓大人』吶。」
「蜻蜓,大人……嗎?」
這是在一座建造時便考慮到了軍事運用的堅固的地鐵站內。倖存者們在這裡建成基地,作為活動的據點。
安東老練地把還能用的電源拉到手邊,轉動扳手開始修理髮電機。背著這邊的他冷不丁地冒出了這一句。葉葉鸚鵡學舌的反問後,老人便一邊單手繼續擺弄著機械,一邊抬起另一隻手撓了撓白髮蒼蒼的頭。
「沒錯,蜻蜓大人。軀體比起一般成人要大上好幾倍,速度連風都望塵莫及,總之是強得不得了。——你知道『鬼蟲』嗎?」
葉葉的頭搖個不停。
對於安東來說大概半是在談舊話,但是葉葉認認真真地正坐在作業現場的地板上聽了起來。
這個老人說的話很有意思。他那彷彿開玩笑般的輕快的口吻讓人感覺很舒服,要是世道對的話沒準能成為演講家也說不定。
「老夫知道的也不多,不過聽到鬼蟲的蜻蜓大人的名字就算是己方也沒有兵士能不膽戰心驚。現在那些在外面晃蕩的惱人的機械兵,就算抱團上也沒辦法傷到蜻蜓大人一分一毫。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啊。」
「但是,那個」
葉葉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再說下去的嘴。雖然對於鬼蟲這一存在仍然沒有了解得更多些了的感覺,但是比起這個她更在意安東開始時說的話。
「那個蜻蜓大人,為何現在身在九十九號線呢?」
「嗯。——這個,老夫也怎麼都搞不懂啊。」
安東一邊彷彿是用另一個頭腦控制著雙手活動般,靈巧地動著手,一邊如此說道。
「雖然應該不可能是從二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在那裡,但是蜻蜓大人現在在守著九十九號線的關卡。如果說那裡是戰略要地的話,就是至今也在守護著把守它的使命吧——但不管怎樣現在都是不論入出絕不手軟的樣子。我曾經用望遠鏡看到過一次機械兵接近那裡,但是它一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