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被牙齒咬了上去。
在我的眼前發生的這副光景、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八尾的牙齒往櫻子那柔軟的喉嚨咬了上去,
————正在即將咬上之時。
八尾的喉嚨、被狗的頭蓋骨用牙咬了上去。
這整個過程,我都看在了眼裡。
那是在八尾出現的時候、櫻子掉了下來的、清十郞的頭顱。
那個連肉都沒有的頭蓋骨、在八尾張開了下顎的同時顫動了起來。
然後正在滴著口水的八尾準備吃掉櫻子的那一瞬間。
清十郞的頭簡直就如同放在火里的栗子一樣、從地面上彈了起來。
它張開了那張只有骨頭的嘴,就好像一顆子彈般筆直地畫過了一條直線、就那樣對著八尾的喉嚨咬了上去。
「……居然是……犬神……」
就算是妖怪、也是會被壓迫到氣管的吧,八尾的眼球激烈地翻動著、從喉嚨上開著的洞里發出了近乎要消失般的虛弱聲音。
然後它從跨在櫻子身上的狀態、變成了橫著倒在了地面上。
由於它那能與老虎相提並論的龐大身軀、倒下時傳來了一陣微微的震動。可即使是這樣,清十郞的頭顱仍然還咬在八尾的喉嚨上沒有鬆開。
「不可能……這個犬神應該是以我充足的八條尾巴為目標的……為什麼、能捕捉到如今尾巴已經凋落了的我呢……」
那個啊,就因為它是清十郞啦——我在心裡、獨自回應了八尾。
咬在你喉嚨上的那個啊,可不是一般的犬神,而是清十郞。
為了打倒你,還有為了保護櫻子,只為了這些而犧牲了自己的身體,它就是那樣的存在呀。所以儘管據說春子奶奶和妖怪貓把它調整成了以『擁有八條尾巴的狐狸』為目標,但那些都是完全沒有關係的。
因為雖然眼睛鼻子和大腦都已經腐爛消失了,可是清十郞的意念和心靈、還依然活在那個小小的頭蓋骨里。
所以就算你變成了一尾啊,你準備要殺死櫻子的時候,那個頭蓋骨也是不可能不動起來的。
剛才我是想到『窮途末路了』,不過其實是正相反的啦。
本應該已經消失了的你,想要稍微再多活一段時間的話——終究還是不應該從地里鑽出來的呀。
「這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啊!我、怎麼會被消滅呢。幾乎等同於傳說的我、居然要以這種難看的死法被消滅掉,這實在是太沒道理的事了啊!」
與八尾這種滲透著執念的話語相背的是,從它的巨大身軀上、升上了無數條青白色的光。
和<祝祭還原>那種很溫和的凈光、是相反的。
是一種淡淡的、模糊的末期之光。
就跟蒼龍消失在了昏暗中的時候一樣,八尾的毛一根一根地變成了虛幻的光、漸漸蒸發了。
「可惡啊、犬神!可惡啊、貓又!可惡啊、陰陽師!你們這些傢伙我絕對————」
不會原諒啊!八尾是不是要這麼繼續說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在它的話音斷掉之前,八尾僅存的唯一一條尾巴的形狀、就已經完全消融在了空中。
清十郞的上下顎發出了咔嚓一聲、空咬了一下,就那麼咕咚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和櫻子、都啞然著目送了那個最兇惡的妖狐之王的最後時刻。
————但是。
事情並不是就這麼結束了。
八尾消失的餘韻還沒有徹底冷卻時,周圍就開始響起了喀嚓喀嚓的奇怪聲音。
發出聲音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
端放在地上的那個、曾經是藤里家救世主的清十郞的頭顱、又一次震動了起來。
它簡直就像是一頭在獵物面前壓抑著興奮感的野獸般、在緊挨著櫻子的旁邊叩響了牙齒。
「——什麼?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啦。」
——只見清十郞的頭顱一張開嘴立刻就閉了起來、就如同在拚命克制著想要把櫻子完全吃掉的衝動一樣,在我看來就是這種感覺。
而且,這種直覺也肯定是沒錯的。
——實在是太強烈了。
或者說在春子奶奶和妖怪貓所施加的、『以擁有八條尾巴的狐狸為目標』這一調整延續了下來的情況下,說到底剛才消失的還是一條尾巴的狐狸。
這麼想的話,詛咒並沒有完成,詛咒沒有完全成功。
而且一度向著櫻子反撲了過來的詛咒,再一次調了個頭、回到了八尾了身上,這種像雜技一樣的做法難道能被允許嗎?
總之就算我再怎麼想這種事、也不可能得出一個答案來。
然而根據在我眼前所發生的現象、以及這些不安的預測所能夠想像得到的是——。
向櫻子反撲回來的犬神的詛咒、大概還沒有消失。
清十郞的顫動越發劇烈了起來。
上下顎張開了又合上、張開了又合上。
牙齒敲擊而出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了。
這樣下去的話,這次該不會要瞄準櫻子的脖子飛過去了吧?
看見過八尾的喉嚨被咬中的那個瞬間,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可怕的景象。
櫻子牢牢地盯著我,要怎麼辦才好呢——這麼無言地詢問著。
……不知道啦,我怎麼知道啦。
其實我是想這麼回答的呀,我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普通小姑娘嘛。問我要怎麼辦才好,我根本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啦。
就算再怎麼問我這種人,也不會有任何答案的啦,我才不會負什麼責任呢。
不過要是那個傢伙在的話——要是那個一直在櫻子的身邊保護著她的傢伙在,想必作為陰陽師的它是毫無疑問能給出答案來的吧。
可是,那傢伙現在卻不在這裡。
不顧我們這樣的困惑,清十郞真正的心靈與犬神的詛咒之間的糾葛、已經逼近了極限。
清十郞的頭蓋骨滋啦滋啦地摩擦著地面、朝著櫻子挪了過去。那種樣子甚至給人一種印象,就好像是一條狗無論怎樣用腳蹬著地面、還是被任性的主人強行用牽引繩拖著走一樣。
估計是無法堅持太久的,要快點、要快點想想辦法才行。
————就在這個時候。
『用雙手把清十郞的頭顱捧起來吧——櫻子。』
那個聲音是從天而降的。
——不、不對。
如果沒有聽到過那個聲音的話,或許我也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可是不對啊,這並不是什麼從天上傳來的神明的聲音。
這個聲音的主人、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物。
我知道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然後祈禱吧。那個頭顱是救了你兩次的恩人哦,你要平和而安詳地、如同在洋溢著母親歌聲的搖籃中一般、就像要迎接溫暖平靜的安息沉眠一樣、懷著慈愛來祈禱。』
「你、你是誰?」
『吾輩是誰這一點、有那麼重要嗎?不是吧,你如今必須要做的事並不是提問,而是將那個頭顱、從那違背了自己的意志要殺死你的痛苦之中解放出來才對吧?詛咒與祝福是表裡一體的,那就是人心的表與里哦。只要有一顆能思考的心,不管是對誰、無論是對於怎樣的意念、都能夠以祝福來給予其治癒。——將那犬神的詛咒祝祭還原了吧、櫻子!』
「可是……就算你這麼對我說、我也是……」
『你、不是春子的孫女嗎?』
那個名字就像是觸動了開關一樣,令迷惑的櫻子一下子回覆了神采。
她的眼中、蘊含著一種凜然之光。
對啊,櫻子和本應已經死去了的春子奶奶、是定下過約定的。
——我一定會成功地做到給你們看哦,是這樣吧。
按照那個聲音的指示,櫻子用捧起了清水般的動作、輕輕地將清十郞的頭顱托在了雙手上。
「……我不是很清楚、你到底是什麼、到底是誰,我都不知道。至於你為什麼會在奶奶的房間里、然後又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這些我也不知道。可是啊————————可是,謝謝你。」
在櫻子的手裡,清十郞那咬合著牙根的聲音停止了下來。
空氣——覆蓋在這裡的空氣、突然開始帶上了一種靜謐之氣。
簡直就像是在平滑的水面上落下了一滴乳汁一樣、一股柔和的氣息如同波紋般、以櫻子為中心擴散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