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真的好嗎?居然答應那種條件。老實說,我覺得那個會長不值得相信。噢,沒啦,我沒有打算干涉學姊的私事。」
這聲音將思緒馳騁在往事中的朱莉,一下子拉回現實。
被叫到學生會辦公室之後,回去的路上。
走在一旁的馬迪亞斯難得有些客氣地搔了搔頭。
朱莉與馬迪亞斯參加前幾天的《蝕武祭》,導致實力被偶然觀戰該場比賽的星導館學園學生會長察覺,要求必須參加下屆《鳳凰星武祭》。雖然兩人希望過平穩的日子,但特待生身分的馬迪亞斯沒有權利拒絕。朱莉也以親戚反對的理由堅持推卻,卻被半強迫答應。
夕陽灑落的穿廊上,除了馬迪亞斯與朱莉以外沒有其他人。朱莉一停下腳步,隨即一如往常浮現曖昧的苦笑,並緩緩搖了搖頭。
「感謝你的關心。不過這次的事情若不是參加《蝕武祭》,照理說是不會曝光的。反而是我將馬迪亞斯你拖下水。真的很抱歉。」
「不不不,是我自己硬要跟的,學姊不需要道歉。」
朱莉一低頭致歉,馬迪亞斯立刻困擾地揮揮手。
實際上,馬迪亞斯‧梅薩這個青年相當獨特。乍看之下是和藹可親,開朗又體貼的好青年,但不時眼神會突然冰冷無情得讓人害怕。那種眼神彷佛將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當成土塊泥偶,對他人毫無興趣也不關心──斷絕一切往來。
連在《蝕武祭》與《瑕面》和《墮落劍聖》對決時,他似乎多少關心一點戰鬥本身,卻對對手幾乎毫無感慨可言。
如此冷淡的態度可能肇因於他的出身。雖然只聽過一些往事,但如果從小就與死亡比鄰而居,持續戰鬥至今的話,內心壞死到這種程度也不足為奇。
朱莉卻對馬迪亞斯這種缺乏人性之處感同身受。這既非同情、憐憫或連帶感。而是與自己站在同一側卻完全相異的處世之道,感受到敬意與某種彼此相通的事物。
朱莉迄今從未喜歡過他人。當然琴葉是從小認識的重要朋友,但再怎麼說都是與自己不同世界的人,這道隔閡是不爭的事實。以前的朱莉以為,這源自《星脈世代》與常人的差異;可是來到Asterisk,與許多《星脈世代》接觸後,照樣感受到相同的隔閡。追根究柢,這種無可奈何的孤立感是朱莉本人有某些問題──或是缺陷──所致,而且可能永遠也無法撫平……就在自己即將死心時,馬迪亞斯出現了。
「反正無論如何,如果學姊不情願的話,其實沒必要參加《鳳凰星武祭》……」
「不,沒關係。而且……這說不定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
來到再度邁開腳步的朱莉身邊,馬迪亞斯鸚鵡學舌地反問。
「嗯,為了讓我重新面對母親。」
還有,為了改變曖昧的自己。
「……對學姊而言,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的嗎?」
「不知道……聽你這麼一問,到底該怎麼說呢?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是,讓我產生這種念頭的人是你,馬迪亞斯。」
「我嗎?」
感到意外的馬迪亞斯眉角一揚。
「可是我覺得自己沒做什麼啊……」
朱莉並未回答,往前跨出一步後轉過身來,苦笑以對。
沒有這回事。馬迪亞斯一直在幫助朱莉。不論頭一次相遇,或是《蝕武祭》那時也是。只不過,對朱莉而言幫助最大的,是馬迪亞斯這個人本身。代表這個世界上,存在與自己屬於同一類的人,以及自己並非孤獨一人。
換句話說──
「非常感謝你,馬迪亞斯。感謝你能與我相遇。」
對於朱莉而言,這或許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能喜歡一個人。
學生會長再度找自己過去,是隔周的事情。
一來到學生會辦公室,驚訝地發現包括朱莉祖父在內的幾名親戚在場,每一個都是八剃草一族的重鎮。
「……好久不見了,祖父大人。」
朱莉低頭致意,祖父隨即與以前一樣,以充滿厭惡與侮蔑的眼神一瞥朱莉,興緻索然地鼻哼一聲。
「哼,還是一樣滿臉傻笑,散漫不經心的表情。」
聲音冰冷,絲毫感受不到一絲一毫摯親之情。
「就是說啊,真不像話。」
「嗯,簡直一點也沒變。」
站在祖父身後的親戚們,也七嘴八舌跟著附和。
(……?)
可是,朱莉從聲音與態度感到不對勁。
對朱莉抱持的厭惡感雖然沒變,但親戚方卻隱約可見莫名輕浮的卑賤感。
「……這種沒用的孫女真的能派上用場嗎?」
然後祖父一臉困擾地搖了搖頭,視線同時瞄向辦公桌另一側的學生會長。視線帶有試圖隱藏,卻無法完全藏住的搖尾乞憐神色。
光是這樣,朱莉就明白了一切。
學生會長的確試著『說服』了祖父等人──也就是八剃草一族。
「不會不會,她的確非常優秀。對我們學園而言,肯定能締造相當大的貢獻呢。」
學生會長開朗地笑著,又追加了一句。
「當然,對於各位也是。」
「若是這樣就太好了……不,畢竟我們從這丫頭小時候,就一直煩惱她不爭氣。但是,既然學生會長殿下這麼說的話,肯定,是的。」
這應該類似最後的確認吧。
祖父點頭如搗蒜後,再度以寒冰般冷酷的視線望向朱莉。
「聽到了沒,朱莉。唯有這一次,解除之前命令你不準參加……呃,叫做《星武祭》是吧?的禁令。好好加油。」
眼神中的忌諱與厭惡絲毫沒變。雖然不知道朱莉參加《星武祭》能從學生會長……進而從《銀河》換取多少對價關係,但至少功勞似乎不會歸於朱莉本人。
雖然早就心知肚明。
不過事到如今,朱莉早就絲毫不奢求獲得這個老頭的認同。
朱莉希望的,只有一人。來自那個人的愛。縱使無法實現。
「……母親大人,她怎麼表示?」
一臉苦笑的朱莉低聲一問,祖父隨即不悅地皺起眉頭。
「當然,她也同意了。這還用說嗎?」
真的是這樣嗎?
朱莉的母親在一族中已經失去發言權很久。就算對這次的事情不滿,應該也無能為力。不,這件事可能甚至沒有告知目前正在住院的母親……
「那是什麼眼神?難道以為老夫所言不實?」
祖父眼角上揚,全身散發出怒氣。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關係,她的確十分在意母親的意見。說好不會增加負擔,或動用強硬手段說服的人也是我。約定必須完整履行才行。不論對各位,或是對她,都一視同仁。」
這時學生會長介入祖父與朱莉之間,和顏悅色地表示。
「所以說八剃草同學,你就自己親眼確認吧。」
然後學生會長操作辦公桌上附設的電腦,空間視窗隨即在朱莉面前開啟。
「!」
畫面上顯示的是眼熟的和室。
八剃草宅邸的內室。
從鋪設在房間中央的棉被上,僅坐起上半身望著畫面的,毫無疑問是朱莉的母親。
「媽媽……」
究竟相隔幾年沒有像這樣見到母親的容貌了呢。修長的黑髮,橢圓的面容,雖然看起來比朱莉記憶中的母親消瘦一些,但除此之外並沒有衰老太多。
「可是,媽媽……不,母親您不是正在住院嗎……」
「前一陣子才出院。畢竟她也算是康復了。」
一臉無趣的祖父開口。
「原來是這樣啊……我都不知道呢。」
「為什麼還得特地通知你?」
祖父始終冷酷無情。
『──朱莉。』
一聽到這個聲音,前所未有的衝擊頓時貫穿朱莉全身。
因為連在記憶中,母親都不曾叫過自己的名字。
母親的表情明顯陰鬱。如實散發出困惑與憔悴的神色,冰冷又疏遠的視線雖然沒變,但與祖父等人一樣,表情底下隱約見到另一種不同的感情。只不過究竟是什麼,則不得而知。
『事到如今不用多說,我不可能接納你。我和你實在有天壤之別,也太虛弱無法承受這一點。』
母親以嘶啞的微弱音量,宛如嘆氣般喃喃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