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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
上條等人在起飛前,已經背上了輕量型的降落傘。這跟一般裝備的降落傘不同,既沒有副傘,也沒有跟高度計連結而能自動開傘的安全裝置。雖然像是種搏命的改造,但也因此能將尺寸縮到跟薄薄的書包差不多。
可是。
所謂的降落傘呢,在風勢極強等特殊條件下派不上用場。
特殊條件其中之一——
「高度不足時,即使張開降落傘也無法充分減速,依然會撞上地表」這點各位曉得嗎?
「可、惡……!」
視野不停打轉,連哪邊是上方都分不清,只剩一股不明所以的恐懼壓在心頭。離地三百公尺,一旦撞上地面必死無疑。上條連忙將手往後伸試圖開傘,卻抓不住飄動的帶子。
過了三秒?還是五秒?
這段時間內,自己的身體究竟往地表接近了多少?上條決定不去想這種事。他閉上眼睛,想盡辦法抓住帶子用力一扯。
轟!肩帶上頓時多出一股龐大的重量。然而狀況不對勁。上條雖然不認為降落傘具有故事書中那種「讓背著大傘的小人悠哉地進行空中之旅」的功能,落下的速度卻遠比想像中來得快。減速的幅度不夠。這麼一來根本不叫「降落」,依然只是「墜落」。
(騙人的吧……居然沒張開?難道打結了嗎?)
他抬頭一看,發覺傘並未張成完整的圓,形狀就像長了皺摺的半月一樣不自然。
降落傘並非在任何姿勢下打開都能正常發揮作用。
若於身體在空中打轉時勉強開傘,會增加故障的風險。
不僅如此,高度也不夠。
實際上,即使正常使用降落傘,著地時若腳步沒踏好,那股衝擊力依然有可能導致骨折。
在這種狀況下撞上柏油路會變成什麼樣子,可說顯而易見。
一言之,就是「命在旦夕」。
(要是掉下去……會死……!)
儘管知道徒勞無功,上條依舊下意識地揮動四肢。
就在這時。
咚!上條的身體突然停止墜落,彷佛鉤到了什麼東西一樣。當下的衝擊,令他一時喘不過氣。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像鐘擺一般左右搖晃。
「這……?」
他往上一看,發現傘……或者該說比較像窗帘的某種東西,形成了臨時的救生索,一直線伸長。「救生索」前端則掛在一個狀似巨大釣竿的鋼鐵輪廓上。
(……吊車……建設中的高樓……?)
粗估至少有三十層。
上條距離地面的柏油路少說還有兩百公尺。
大樓還在施工,而這裡並非屋頂,想來吊車的高度會隨著外裝的完成而一層層地升上去吧。
掛在空中的上條腳尖距離頂樓約七公尺,差不多是從二樓屋檐跳到地面的高度。然而,或許是因為吊車原先正要將鋼骨從地面吊上來,它朝著外側大大地伸了出去。照這個樣子,就算上條卸下降落傘包,他依舊碰不到建築物,只會落得撞上地表的下場。
此時,正上方響起了令人發毛的纖維斷裂聲。
降落傘在著地時隨風飄入森林的窘境並不少見。一旦長時間掛在粗壯的大樹上,會有讓腋動脈血管壞死的可能。
如果說,設計者為了排除這種風險而在布料上動了手腳,讓傘能夠承受空氣阻力,卻能於勾到樹枝時迅速破裂以落往地表……
(糟糕……)
倉促之下,上條以雙手抓住吊著自己身體的繩子。
布料裂開的聲音愈發明顯。
(糟糕!要是掛在吊車上的降落傘裂開,我的頭毫無疑問會直接撞上柏油路!非得在那之前爬到吊車的地方才行……!)
話雖如此,事情卻沒有上條想像的那麼簡單。
由於上條是靠繩子懸空,而這些繩子全連接到了他的背後,因此他攀爬時只能用雙手支撐自己的體重。
如果是電影或記錄片裡頭登場的特種部隊,也許能輕而易舉地在懸崖峭壁或懸空直升機放下的繩梯爬上爬下。然而,那是在四肢也系有安全繩,能夠靠這些輔助工具分散所需力道的情況下才做得到。
只要試著完全不靠雙腳只憑手臂匍匐前進,便會驁訝地發現很難移動——想成將這種狀況旋轉九十度承受最大限度的重力就好。
若不是舉重選手根本辦不到。
連區區三公尺都爬不到,上條的上臂內側就已開始發痛。肌肉對超越極限的負荷舉了白旗。
「開玩笑……的吧……?」
他眼看著降落傘的布料逐漸裂開。
一旦徹底破裂就完蛋了。
即使是能夠打消任何效果的右手,也無法讓他在地獄的自由落體下安全著地。
(……難道我會在這種地方……這麼簡單地送命嗎?在什麼都不明白的情況下、連誰襲擊自己都不曉得的情況下送命……怎麼能這樣!)
就在這時,傳來有如風兒低吟的「轟!」一聲。
這並非水泥叢林常見的大樓風。
追根究柢,那根本不是風。
是巨大的身軀。
正是方才那頭與超音速客機一同飛翔,並將機體從中剖開的似龍飛天怪物。
它解決鋼鐵獵物後,彷佛在說自己還沒滿足一般在空中做了個大迴旋,一直線往掛在空中的上條衝來。
「……吧?」
少年連怨嘆世事無常的時間也沒有。
鉤住上條的鋼鐵吊車整個飛上空中。
少年的耳朵連衝撞聲都捕捉不到。
景色逐漸化為扭曲的流線,他明白自己就像個煉錘般在空中甩動,彷佛有一股惡寒自腳底竄上心臟。在視野一片混亂的情況下,上條勉強辨認出一件事——自己的腳,正在往大樓外側一條寬敞得似乎能讓小型機起降的道路接近。
於是他頓時理解了現況。
(……斷裂的吊車正砸向道路……?)
「啪嘰啪嘰」的聲音打斷了上條的思緒。
將他綁在吊車上的降落傘布料,終於到了極限。
上條的身體就像物體不慎脫手一般,從旋轉著墜落的吊車殘骸中飛了出去。宛如將石頭用雙面膠固定在木棒尖端之後,再用力地甩動木棒一樣。
即使是這樣。
上條的身體仍然碰不著未完工大樓的屋頂。
他摔進了中間尚未嵌上玻璃的樓層。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劇痛導致的慘叫,被巨大吊車殘骸撞上地表的聲響掩蓋。
疼痛難耐的上條像個胎兒般縮起身子,就這麼在地上翻滾、哀嚎。這麼做不只是轉移注意力。他自己或許不曉得,像煉球等部分田徑賽事中,選手會為了讓腦分泌解除身體限制的物質而吶喊。
「嗚、嗚嗚……」
在毫無內部裝潢,只有裸露水泥與鋼骨柱的樓層中,上條好不容易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大樓之外,方才的怪物正來勢洶洶地進逼。上條連忙躲在粗柱子後面。
追擊沒來。
那頭全身覆蓋著大量紅線的怪物,或許是擊落吊車就已滿足吧,沒仔細確認戰果就拍動巨大的翅膀飛走。
(……茵蒂克絲呢?還有御坂和柏德蔚、蕾莎、雲川鞠亞!她們怎麼樣了?有沒有順利降落到地上?沒有被奇怪的傢伙襲擊吧?)
上條從口袋裡拿出行動電話,姑且先撥了茵蒂克絲的號碼。雖然她平常就不見得會接這隻零圓手機,但現在也只能一個一個撥了。
可是——
「……怎麼了?」
茵蒂克絲沒接電話。
實際上就連像撥號音的聲音都沒響過。
取而代之的是,有個事先錄製好的女聲反覆地播報這件事:
『……目前線路非常壅塞,為了以警察、消防等緊急聯絡優先,還請各位避免使用不必要的電話、電子郵件服務。若要確認親屬、朋友的安危,請利用各行動通信公司的災害時期專用語音留言板服務……』
電話不通,電子郵件看來也不行。
行動電話用的簡易布告欄也無法顯示,畫面始終顯示「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