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樺林慎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二十歲的年輕人,罹患了這種在死之前都不能離開藥物的疾病,或許可以說,世上沒有比他更不幸的人了吧(事實上,也曾有人當面表達過對他的同情),但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也能夠盡情地學習,還能夠在喜歡的工作崗位上就職。

最重要的是遇見了她。

由於交往很順利,具體的結婚事宜也開始討論起來了。

即使是知道了自己的病,她也絲毫沒有改變態度,希望和自己結婚,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與她的相遇是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樺林是發自內心這麼覺得的。

寒冷的晚風之中,身體微微有些發抖,他在回家的路上加快了腳步。

今天下班之後,他剛到父母家裡去了一次,對雙親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結婚了以後,我想改成她的姓氏。」

聽到獨生子的發言,母親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父親的臉色。

樺林的雙親、知道她也是家裡的獨生女。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話了。

「這是你和優姬小姐商量過以後所做的決定嗎?」

「我沒跟她說過,她也從沒有對我說過什麼,當然她的父母也沒有提到過這方面的事,說到底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樺林第一次向父母說起了、他到女友家去提出結婚時的事情。

她的父親據說是大學教授,面對著樺林也是以鎮定的態度來接待的,淡淡地說著話。

作為父母來說,當然是希望女兒能有一份幸福的婚姻,也希望對方男性是健康長壽的。所以當他們聽說了樺林的病時,從心底里就覺得無法贊同,坦率地明說了出來,此外又如此說道:

「聽說持續接受胰島素的治療達到五十年,是能受到表彰的吧。」

「是的。」

那也是為了證明『即使患上了不能缺少胰島素注射的糖尿病,也是能夠長壽的』這一點。

「所以,你能不能向我們作一份保證呢?就說你四十五年以後一定會得到表彰。」

樺林慎理解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思,那就是『請你好好陪伴我女兒,請不要死得太早,讓我女兒傷心』。他雙手撐地,低下頭鞠了一躬。

「我向你們保證,——到了那個時候,一定也會讓你們的女兒一起感受喜悅之情。」

樺林的父親目光低垂,聽完了兒子所說的話。

母親的眼眶看起來微微有些濕潤。

「我並不是想把自己弄得很卑微,可是想到這將要糾纏一生的疾病,想到她選擇了如此的自己,她的父母同意了我們婚事,就希望能對他們的感情給予一些回報。」

「…………」

「就算是結了婚,就算是改了姓氏,我是父親您的兒子這一點也是不會改變的啦,能否得到您的同意呢?」

父親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後,

「隨你的便吧。」

就這麼說了一句。

樺林帶著感謝的意思向父親低頭鞠了一躬。

母親一直把他送到了玄關,告別的時候,說出了一句已經完全成了習慣的話。

「HbAlc怎麼樣?」※

(※註:HbAlc即糖化血紅蛋白,是糖尿病控制狀況的一項重要指標。)

「沒問題,情況很安定。」

對於糖尿病患者而言,這是一個與血糖值同樣重要的數值,就算母親不說,他也是很注意的。

話雖如此,讓他掛心的還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

樺林被送到了醫院裡之後,醫院裡根據他身上的名片聯繫了他的公司,同事擔心他的病情來看過他,但是樺林並沒有把那時的事告訴過父母。

一方面是不想讓他們擔心,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不知道自己到底出現了什麼失誤。

失去意識暈倒在地這種事,他記得在過去的五年之間一次都沒有發生過。

事實上他向主治醫生諮詢過,而對方顯得特別震驚。

「突然失去了意識?喂喂,怎麼回事?」

樺林把當天的情況和此後自己的狀態詳細地描述了一下,醫師思考了一會兒,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認為他昏迷的原因並不是糖尿病。

由於可能存在糖尿病以外的因素,慎重起見,樺林就接受了一次精密檢查。

他的身上已經有一種病了,拜託就不要再出現別的什麼病了,他滿心都是這種似乎於祈求的想法。

前幾天,讓他等待了許久的那份檢查結果出來了。

上面說他(除了糖尿病以外)沒有什麼特別的異常情況,他放下了心來,同時又有些茫然。

既然身體沒有異常,那個時候突然襲來的、讓他眼前一片漆黑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現在他覺得更不舒服了。

對了,他想到了此前的那兩個人,叫百之喜和花祥院這種罕見名字的那兩個,應該要和他們聯繫一下。

在繁忙的工作中不知不覺地忘記了。

自從遇見他們兩人後,已經過去了三天。

他想聽聽,那個在他暈倒時,阻止了別人給他打葯的人是怎麼說的,還想直接向他道個謝——不,是無論如何都要向他道謝。

時間已經接近深夜了。

現在去聯繫人家就太脫離常識了。

明天一定要打凰華的手機聯繫她,樺林一邊想著,一邊在沒有人氣的路上走著。

樺林住的公寓離車站很近,大約是步行十分鐘左右的距離,但是這附近到了晚上基本是看不到行人的。

從一處格外黑暗的神社旁經過的時候,他聽到背後響起了一陣異樣的聲音。

一道含混不清的短促慘叫聲——接著是一個好像有人倒下般的沉悶聲音。他吃驚地回頭一看,只見在朦朦朧朧的昏暗燈光下,有個人倒在了路上,不斷呻吟著。

旁邊還站著一個戴著棒球帽的高大男子,一根金屬球棍滾落在一邊。

樺林雖然沒有打架的經驗,但在運動方面還是挺擅長的,也擁有與普通人一樣的正義感。

儘管很驚訝,他還是想到一定要去幫助那個倒在地上的人,於是就準備跑過去,此時戴著棒球帽的男人大喊了一聲。

「後面!」

「哎?」

樺林條件反射地轉過了頭,看到一個拿著金屬球棍的男人正朝著他襲來。

人在過於強烈的驚訝情緒之下,是什麼都做不到的。

他只是獃獃地看著那個揚起了球棍、準備要打自己的人,感覺像是經過了一段長得可怕的時間,但實際上只有短短的幾秒鐘而已吧。

戴著棒球帽的男人猛地沖了過來,還以為他要堵在樺林面前,他卻用手臂擋住了那根朝樺林揮了下來的金屬球棍。

應該是承受了相當大的衝擊力,但是戴棒球帽的男人並沒有倒下,反而趁這個機會奪下了金屬球棍,與那個可疑的人激烈地扭打了起來。

樺林啞然失聲了,此時神社對面民房的陰影中、又跳出了另一個拿著球棍的男人。

這時樺林終於尖叫了起來。

「住手!你們幹什麼!?」

看樣子他們打算兩個人一起攻擊一個人,可是又有一個人、從車站方向跑了過來。

那個男人一邊跑一邊高聲喊了起來。

「阿哲!」

聽到這個尖叫般的呼聲,戴著棒球帽的男人作出了回答。

「我沒事!對付那個!」

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樺林完全搞不明白了。

看到那個從民房的陰影中現身的、拿著金屬球棍的男人朝自己襲來,他立刻拿起裝滿了文件的包擋了一下,從車站方向跑過來的那個男人迅速插到了他們中間,粗聲發出了一記怒吼。

「你個混蛋!」

新出現的男人避開了金屬球棍,一拳打在那個拿球棍的男人身上,非常強烈的一擊。

拿球棍的男人被打得搖搖晃晃,但還是勉強站穩了,揮舞起了金屬球棍。

這種攻擊如果被打中的話絕不會輕鬆,但是新來的男人可能是很習慣於打架、也可能是運動神經特別好,以完美的動作躲閃開了那些攻擊。

接著戴棒球帽的男人又過來支援新來的男人了。

而剛才與戴棒球帽的男人爭鬥的那個男人,眼看敵不過對手,已經逃跑了。

另一個拿著金屬球棍的男人,看來意識到了這是二對一的不利局面,也轉過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