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約好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的茶餐廳。

完成了工作的江利快步走來,在座位上坐下,雉名立即以冰冷的語氣提出了問題。

「您的婚約對象是獄井鎮出身的吧?」

江利反而有些吃驚地說道:「是的,確實如此。」

「為什麼今天早上要隱瞞呢?」

「說為什麼……」

江利的表情顯示很難理解。

「因為我覺得,婚約對象的出身地這種事,和弟弟的案子應該沒有關係。」

「非常有關係。」

雉名以充滿力量的聲音說道。

「坐錯了車的百之喜最終到達的地方就是您的婚約對象的出身地——難以想像的偶然。這絕不可能是沒有關係的。」

咖啡已經送了上來,但江利並沒有去拿,而是以半信半疑的表情問道:「雉名先生,我很希望您能詳細解釋一下,百之喜是強大的占卜師或靈能力者嗎?」

雉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只是那樣的話就好了……」

「哈?」

「我是不相信占卜或靈能力之類的。至少在商業上的那些都是一種經營活動,我認為屬於服務業。」

闡述「我覺得是恐怕是這樣的」這種意見,如果猜中了客人就會很高興,就是那種花招。

「百之喜完全沒有那種才能。他以前,是在警視廳一課工作的。」

「他做過刑警嗎!?」

「不,只是從事工資計算的警局職員。他在那裡也大大發揮了自己的無能。」

單單是沒有幹勁就可以算是無能了,作為上司也只能覺得可悲。

「就是那樣的百之喜,卻在職員時代的三年內,七次找到了關係到抓捕真正犯人的證據。」

「你說他不是刑警吧?」

「對。既無搜查權也無逮捕權的職員,在三年內確實有七次,間接地立下了功勞。其中一次雖非出於我的本意,還是與我有關的。」

江利露出詫異的表情,催促著他說下去,雉名的表情反而有些苦澀,繼續說道:「詳細的情況我不能說,就請您設想一下是交通事故的審判吧。我的委託人在晚上開車的時候,撞了一個人,導致其死亡。車與人的事故無論如何都是車子這方受到批評的。被起訴駕駛機動車肇事,過失致人死亡,我為他辯護的時候,其實是覺得有充分把握能贏的。我去現場仔細觀察過,是個離橫道線和信號燈都很遠的地方,人行道和機動車道之間有花壇和行道樹隔開,絕不是行人會無意中走到馬路上的地方。委託人的證詞,說他也是保持著規定速度,看到被害者突然衝到了馬路上,連忙踩下剎車卻來不及了。此後的現場取證是符合這一事實的。而且,委託人事故後立刻撥打了119報警。——另一方面,根據被害者的太太的證詞,她丈夫最近壓力一直很大,精神狀態始終不太穩定,去看過心理科,還拿到了精神疾病的診斷書。案發當晚他也是忽然出了門,錢包和手機也都沒帶,想找他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正是令人感到手足無措的時候。基於這一點,我認為這起事故,在駕駛員沒有任何過失的情況下,也是無法避免的。而對委託人來說決定性的有利證據也找到了,就是被害人親手寫的遺書。」

「這樣嘛……那麼這個人,一開始就是準備去死的,才會衝到車子前面的吧。」

「這麼想是很自然的。我提出了,由於被害人採取了自殺的手段,作為我委託人的被告沒有過失的主張。當時我有可以贏得緩刑甚至無罪判決的信心,但是那卻被百之喜擊得粉碎。」

「怎麼回事?」

「作出判決的那天早晨,我在審判庭遇見了百之喜。很遺憾警視廳到東京地方法院的距離,簡直就像在百之喜的鼻尖上一樣。」

百之喜說他是到地方法院的食堂來吃飯的,看到認識的雉名就打了個招呼。

「剛才,我看到有人就在那邊很近的路上掉了東西。正好是進了這裡就追過來了,那個人往哪裡走了?」

「為什麼要問我?」

雖然有「你無論有什麼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問別人嗎」之類一大堆的話想說,可說了也是沒用的。

百之喜基本上是個很懶的人,不過本質還是善良的,經常會像這樣展現親切的熱情。當然,這對於一個人來說也是挺了不起的。這時外面還下著雨,百之喜用方巾擦著淋濕了的卡包。

「裡面也濕了吧。啊,有張照片。」

「喂,這是別人的東西吧。」

雉名皺起了眉頭,但百之喜還是把卡包里的照片拿了出來,說道:「對了對了,這個人。就是這個女人掉的哦。俊君,你認識這個女人嗎?」

看著遞過來的寫真,本來想罵他說「突然給我看怎麼可能認識」,可是雉名語塞了。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那個因我的委託人而死的被害者的太太。」

「是嗎,是來旁聽那個軋死自己丈夫之人的判決的吧。」

「是的。她一直在旁聽。雖說作為被害人的太太這本身是十分正常的,不過照片上不止那位太太一個人。百之喜找到的照片上那位太太和另一位並非她丈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兩個人的樣子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熟人或者朋友,明顯可以看出很親密的關係。那位太太有了婚外情。——對象就是我的委託人。」

江利的眼睛瞪圓了。

「死去的被害人的太太,和那個導致他死亡的被告……這樣嗎?」

「是的。保持著婚外情的兩人,在公審過程中徹頭徹尾地隱瞞了這一點,偽裝成了毫不認識的人。——這就太可疑了吧。」

「那麼……雉名先生後來怎麼辦呢?」

「當然是要將那張照片沒收哦。」

「沒收?」

「是的。因為這種照片要是被檢察官那邊看到,無論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贏得審判了。」

江利稍稍皺起了眉頭。

本來以為雉名是正義感很強烈的那種人,現在卻略微有點類似於失望和厭惡的感覺。

「律師先生,意外的是個俗人呢。」

「正因為我是律師。法庭就是我的職場。不能在那裡為委託人減刑的話,我的工作就以失敗告終了。」

即使正義感確實強烈,雉名還是強調在這方面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如果作為律師的評價下降了,可以發揮能力的方面也會受到限制。

「於是就把照片沒收了?」

「不,當時很遺憾晚了一步,被負責的檢察官看到了,引起了一陣騷亂後中斷了庭審,判決被就此延期了。檢察官可是高興得跳起來了哦,我這邊反而有種很想逃走的感覺。結果也不用我多說了。被害人的死被判定為既不是事故也不是自殺,而是兩個人共謀的有計畫的犯罪。」

「可是,遺書是那位丈夫親筆寫的吧?」

「確實那個經過筆跡簽定後認定是被害者本人寫下的,但他好像並沒有想死的打算。可能是在某種發牢騷或者開玩笑的情況下寫的吧。」

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沒有將之只當作玩笑。

丈夫一死就能得到保險金。

有了這筆錢就能和愛人愉快地生活下去了。

一直在等著丈夫該死了吧該死了吧,可是連遺書也寫好了的丈夫卻怎麼也不去死。

倍受煎熬的妻子和婚外情的對象商量著:「讓他看起來像自殺吧。作為證明的遺書也有了。馬上拿出遺書來的話會比較可疑,就在審判過程中作為王牌拿出來吧。這麼一來就能獲得無罪了。」

這樣說好就走到了犯罪的地步。

「原本是可以贏得無罪判決的,結果卻由於百之喜的關係讓我染上了污點。」

「話雖然是這麼說……」

江利又歪著腦袋說道:「比起讓必須接受法律制裁的人變得無罪來,不是這樣更好嗎?」

雉名第一次微微露出了笑容。

「根據公序良俗而言您的話是正確的,然而必須為減輕委託人的量刑而戰鬥的就是律師。與之相反,即便是無罪之人,只要被起訴了,必須要使其有罪的就是檢察官了。就像是您的弟弟。」

「…………」

「事實上這種例子也是有的。檢察官自信滿滿地起訴的被告,最終也是因為百之喜的緣故而被判了無罪的案件。請設想一下某個受到特別看護的老人,深夜在自己家中突然死亡了。老人是有病在身的,因此一開始以為是自然死亡,但驗屍的結果,發現了通過注射器注入藥物的痕迹,於是負責照顧的護士就因涉嫌謀殺而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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