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
我像平常一樣正打算拿著書窩進小床時,夏野走過來對我說:
「喂,廢狗,我要出去一下。」
『……咦?』
「你沒聽到嗎?我說我要出去一下。」
『怎麼又……呃,好突然啊。』
「哪有什麼突然的,我之前沒說嗎?」
『啊,不,沒事。不過,真的很難得看你出門。』
聽夏野口中說出那種話,實在很難得。
這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宅女,平常很少外出。
寫作時都窩在家裡,跟編輯討論事情也都在家裡。偶爾想活動筋骨時,就在本大樓的健身房運動。遇到麻煩事時雖然會在外面逞兇鬥狠,可是基本上她是個不出門的居家女子。
「說不定還會在外面過夜。」
『為什麼?你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是沒有很遠,不過回來可能也很晚了。所以你要好好看家。」
『看家啊……』
我雖然像這樣以春海和人的靈魂活著,能說話、能閱讀,可是外在肉體畢竟只是一隻迷你臘腸狗,就算叫我看家,我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像是接電話、應付訪客、答覆米店的購買需求之類的,以狗的身體而言是做不到的。我所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看門狗的工作而已,此外還有看書,如果是看書的話,我絕對不會做得比別人差。
「沒關係,我沒有期待你這隻低能狗去做那些高難度的事情。」
『你是故意說我低能嗎……』
「再說,關於防止小偷的工怍,我有萬全對策,不必指望你。我們家的門會自動上鎖,而且我也雇了專業的保全公司。」
『那個保全公司一點也不可靠。』
不是跟不知從哪來的怪老頭過從甚密嗎?
「而且這個房子里到處布滿了陷阱……沒事。」
『你說這裡有陷阱!?是這樣沒錯吧!?』
能知道這件事真是太好了!那些陷阱應該不會對我產生作用吧?不,絕對會,而且一定會在我最不該踩到的時候被啟動。
『現在立刻給我解除!』
「你在說什麼啊?要是解除陷阱,不就沒有意義了嗎?如果有人入侵該怎麼辦?」
『所以你設了比入侵者還危險的陷阱!?這樣根本是本末倒置!』
「……是嗎?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把房子里的陷阱解除好了。可是,我畢竟也是人,有時候也會犯錯,說不定會忘了解除其中幾個陷阱。」
『難道敵人就在這個家裡嗎!?』
「別擔心,就算踩到奇怪的陷阱、陷入飢餓,廚房裡也準備了很多食物,不會讓你餓死的。」
『我覺得我會因為其他原因死掉!』
明明只是看家而已,為什麼我的生命會有危險?難道是因為我平常做的好事不夠多嗎?可是,就算如此,應該有其他人要比我先遭到報應才對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老天爺。如果我真的有錯,請把重點寫一寫寄過來好嗎?我會好好閱讀的。
『話說回來,難得看你打扮成這樣,你到底要去哪裡啊?』
我抬頭一看,看到夏野穿著成套的黑色褲裝,長長的黑髮也整齊地紮起來。她在家裡基本上都穿得很輕鬆,所以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滿新鮮的。
『什麼啊,你要去全國剪刀特賣會嗎?』
「那是下個月的事。」
『還真的有!?』
「不必擔心,如果要斬殺你的話,除了我心愛的剪刀次郎以外,我不會用其他剪刀,我不會跟其他剪刀搞外遇的。」
『那就好……好個頭!你完全沒否認自己會斬殺我對吧?』
不管被什麼剪刀砍到,我的痛楚都不會改變。
「不能斬殺狗的我,就跟不能讀書的你一樣。」
『是、是嗎?這樣的話也沒辦法……沒辦法個鬼!』
我差點被她巧妙的話術欺騙!
不能看書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不管在哪個平行宇宙里,都不可能有那樣的我。不能閱讀的話,我的肉體應該會自動爆炸吧,大概。
『結果,你到底要去哪啊?』
「去參加結婚典禮,是國中時代的同學,我朋友的婚禮。」
『……啊?』
瞬間,我愣住了,不知道夏野在說什麼。陌生的辭彙讓我的腦袋頓時當機。
結婚典禮,還好。像夏野這麼年輕就結婚的人,現在也不算少見,這個也還好。問題在另一個地方。
『呃,你是說朋友?我沒聽錯的話,你是說朋友對吧?』
「是啊,怎麼了?」
『我太驚訝了,沒想到你竟然有朋友。不是想像出來的朋友,是活生生的朋友嗎?』
「……等等,你這隻廢狗,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啊?」
『半個朋友也沒有的暴力剪刀宅女。』
「要不要在後面加註『興趣是把目中無人的寵物拿來解剖』?來,立刻加這一句吧。」
『對不起!!』
粗暴的剪刀發出尖銳聲響直接鎖定我,我只好節制一點。
「我也是有朋友的好嗎?竟然懷疑這種事,你這隻狗太失禮了。」
『因、因為我從來沒聽你說過朋友的事情嘛,我還以為你沒朋友的資歷應該等於年齡。』
「怎麼可能。雖然人數不是很多,不過我有從學生時代就一直來往的朋友啊。」
『我很懷疑你有正常的學生時代嗎……呃,完全沒辦法想像你學生時代的樣子。』
「哎呀,我可是非常乖巧、每天認真上課、清純美麗的文學少女呢。從來沒拿過比剪刀還重的東西,用水蔥般的手指托著腮,感傷地望著落葉——差不多像這種樣子。」
『咦。』
老實說,我聽到「非常乖巧」就已經失去興趣,重新埋回書堆里,所以才會下意識地直接回應。什麼和平的學生時代,怎麼可能。一遇到什麼就立刻拔出剪刀的這個人,怎麼可能過著平靜無波的生活,一定是在地獄裡打滾嘛。
「咦咦,竟然敢這麼說,你這隻廢狗。」
『你看你看,不就是這樣嗎!!』
雖然的確是白皙美麗的手!
可是卻握著兇器般的剪刀!
只要一生氣就攻擊我,這就是不折不扣的鐵證。動不動就拿剪刀抵著我,還說沒拿書丟我是小小的溫柔。那種溫柔的配分方式根本有嚴重錯誤。最不適合犬類的就是溫柔了。
大概是沒注意我露出的恐懼視線,夏野繼續陳述她腦中的學生生活。
「我沒什麼說話對象。」
『應該是你讓人家開不了口吧。』
「我也沒那麼活潑。」
『就算你自己懶得動,人家也都會替你辦得好好的吧。』
「不過,每天都還是過著愉快的學生生活。」
『除快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吧?』
她可能在班上實施恐怖統治。拿著剪刀的惡魔支配整個班級,眾人的學生時代有如一場惡夢,就像我現在遇到的情況一樣。
可是,我的確很在意夏野的學生生活。
秋山忍的出道,應該是在她的學生時期。
我所敬愛的大作家,應該是在那個時候出道的。作家——秋山忍,在那樣的學生時期初試啼聲。想到這一點,我產生了一點興趣。
試著想像一下。
放學後。
從窗戶照進來的夕陽。
隨風搖曳的窗帘。
遠處可以聽到運動社團練習的聲音。
為了拿不小心忘在桌上的文庫本而回到教室的我,遇見了她。
在靠窗的位子上,一個人靜靜坐著的女孩。
穿著整整齊齊的水手服。
垂著長長的三股辮,戴著黑框眼鏡。
身上散發出認真的優等生氣質。
她手上拿著一本文庫本。
帶著憂鬱的表情,濕潤的眼睛裡浮現悲傷的神色,正在閱讀那本書。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那本書的封面。
為了確認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朝她跨出腳步。
她不經意地抬頭。
直直看著這邊的那張白皙臉龐,浮現了新的感情。
那是被人看到不想被看見的東西,表示拒絕的感情。
或是發現同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