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十六日
追逐喜歡的作家是人類與生倶來的衝動。
我遵循著自己的本能行動。
秋山忍。
叱吒風雲的新銳,文壇的前鋒。
這是一位蒙面作家,所有資料都不公開。
但是我的本能、我對秋山忍的渴望,絕不會因此停止。
我想更了解秋山忍、更接近秋山忍,所以我搜集所有必須的物品。
書。
只要有書,我什麼都做得到。
沒有任何東西比書更能顯示出作者。只要把書讀個幾百遍,便能夠開啟通往作者的道路。
如果不明白就一直讀下去,直到明白為止。
書可以展現出作者。
所以,書的前方就是作者。
我藉由書中的描寫來推測作者的活動範圍,一切都在書本之中。一再提起的地點多半是作者居住地的附近,在地圖上圈出這些地方便能鎖定幾個地區。接著看書中主角的視角,可知作者經常觀望整個城市,即是表示作者住在很高的地方,從地圖上把超過一定高度的大樓挑出來,把可能範圍縮小到幾棟大樓,再實際調查住戶身分,排除顯然不可能的對象,範圍就縮得更小。走到這一步,秋山忍的所在地已經呼之欲出。
我向一位同樣熱愛秋山忍的朋友提起這個精心設計的秋山忍家訪問計畫以後……
「……去警察局吧。」
「啊?」
「別擔心,自首是會減刑的。」
朋友說得非常認真、非常誠懇。
但我一點都不期待這種用意的誠懇。
為什麼朋友看我的眼神改變?剛才我們不是還很愉快地談論秋山忍嗎?朋友現在的眼神簡直像是看到罪犯一樣。
不對,根本是充滿畏懼。
你知道我花費多少心血才想出這些嗎?你知道我把書讀得多透徹、花多少時間考察嗎?我可不希望自己費盡工夫的研究成果被人棄之如敝屣,因此執著地追問:
「什麼啊,我說的可是秋山忍耶,你不是也很愛秋山忍嗎?我知道你都睡在秋山忍的書堆里,還把重要的東西藏在秋山忍的書之間。」
「……嗯,你的確很努力……不過跟蹤狂是犯法的。」
「咦?」
「所以你就以死謝罪吧。」
「咦咦?」
有這麼嚴重嗎?
「別擔心,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把你逼到這種地步,所以我會和你一起死。」
「這是強迫殉情嗎?」
一字一頓,從心底發出的話語。
到了這種地步,我才發現「原來有問題的是自己」這個震撼的事實,至於背後傳來的那句「你現在才發現嗎」,就讓我裝作沒聽見吧。
連這個熱愛秋山忍的朋友都會嚇到,我或許真的做錯了。
是啊,或許稍微過分一點。
我聽到有人溫柔地補充「不只一點喔」,但還是繼續漠視。
我的壞習慣是一扯到書便會失控,連我妹妹都經常被我嚇到。
愛情一旦失控也會變得駭人,這是遲來的結論。
我安撫了打算相偕殉情的朋友,點火燒掉辛苦研究的成果,澆熄一時的狂熱。
即使如此,我仍絕對不會停止閱讀秋山忍的書。
生活方式是無法輕易改變的。
我現在只是個高中生,今後還會繼續成長,然而心中的原則想必不會改變。等我長大以後,和周圍人們相處的方式或許會改變,但我自身絕對不會變。
春海和人必定會繼續看書。
這是我還在世時的事,高中時代的一幕。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些事呢?這和我同居人提起的某個話題有關。
● ● ●
「最近好像有人在偷窺我。」
『可能是警察吧。』
沙沙沙。
我打算在早餐之前先看個書,可是正要從床上拖出書本時,突然有一把銀剪刀朝我殺來。
一大清早就來這招啊?
迅雷不及掩耳的急劇發展,如同全力加強敏捷數值一樣快的慘案。
遭到這麼迅速的動作攻擊大概破紀錄了吧?這應該能列入金氏世界紀錄,或是里紀錄、黑紀錄之類的。
我抬頭一看,獲得金氏世界紀錄認可的人物就在眼前。
我體驗著脖子被剪刀夾住的觸感,對發動暴行的人投以責備的目光。
『你一大早就在搞什麼鬼?』
「明明是你一大早就說了有趣的話吧?這隻笨狗。」
『我可一點都不覺得有趣,總之快把剪刀拿開,這個笨女人。』
竟然不由分說地殺過來,我搞不好又會像平時一樣有生命危險耶。
不對,一大早就有生命危險是怎麼回事?這難度會不會調得太高啦?什麼Dangerous M嘛。
為什麼我每天早上都要碰到這種事?我上輩子是獨裁者嗎?這種並非咎由自取的不幸要怎麼消除?
「死亡應該會有所幫助吧。」
『……一般來說死掉就玩完了。』
「再死一次不就知道嗎?」
這樣我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吧?
這個經常用殘酷發言欺負我的人——夏野霧姬小姐,基本上算是我的飼主。
我和這個人的相遇經過還滿突然、滿急速、滿毀滅的。
才剛見面,這人就對我做出各種殘暴的虐待行為,而且還不幫我治療,真是沒血沒淚又沒人性,無可避免的No Future。
除此之外,她不知為何聽得到我心中的想法,所以我絕對不能隨便亂說話,連腦子都不能亂想,在夏野面前我毫無言論自由、思想自由,以及行動自由。民主主義已經死了嗎?
「亂說話本來就會被殺掉嘛。」
『你幹嘛講得好像事不關己的樣子?』
「嗯?有什麼不對嗎?」
『夏野小姐真是的,明明是當事人兼嫌犯兼被告。』
「只要沒有被揭發,就不算是案件喔。」
『我看到現代社會的黑暗面了!』
總而言之,我日常生活的早晨都是這樣子。
我很想逃避「這種處境竟是日常生活」的可怕事實,不過這並非謊話,而是不容轉圜的現實。
總之我還是極力地逃避現實時,夏野走回原先的位置,像剛剛一樣看著我。我正在猜想她究竟打算做什麼……
「最近好像有人在偷窺我。」
她說出跟剛才一樣的話。
……要重來一次是吧?
這個情景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叫做既視感嗎?
應該不算,因為這些事剛才真的發生過。
『……可能是太陽公公吧。』
沙沙沙沙。
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
『我只是開個小玩笑……』
「不要亂說話,如果這裡是美國,你現在已經中槍。」
『這屋內的治安確實比美國更糟糕。』
幾乎是Liberty City或Vice City的水準(註:電玩「俠盜獵車手」(Grand Theft Auto)的地名。)。
我現在的生活從一大早就得面臨死亡,這究竟是怎樣的懲罰?我已經練就一身躲避的技術,要我去打躲避球也不會輸,雖然我今後大概再也沒機會打躲避球。
因為我是狗,狗是不打躲避球的。
人類的意識嵌入迷你臘腸狗的小小身體里,這就是我——春海和人的現狀。
新稻葉某家茶店八月發生的強盜案件中,我被強盜開槍打中、死去,然後變成狗。
醒來以後,身體已經變成迷你臘腸狗。
至今仍不知原因。
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我已經適應這副軀體。
『你說有人偷窺是怎麼回事?』
我可不希望繼續殺來殺去,還是專註於對話。是說從一開始就應該這麼做。
「你記得前幾天我出門的事吧?」
『就是前天嘛。你說要去找姐姐,又挨罵了嗎?』
「沒有啊,姐姐只是問我:『最近有人報警說,在新稻葉的街上看見拿剪刀追著狗跑的可疑人物,你知道些什麼嗎?』」
兇手想必沒有第二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