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話「件」

1

「嗯?」

湊看著報紙,突然小聲驚呼。

勇氣以為他多半又是在賽馬報上發現什麼來路不明的消息,沙耶則以為他又賭錯了馬而看他一眼。

不過,他們兩人的猜測都錯了。湊看的不是賽馬報,而是普通的報紙。光是這點就已經很稀奇,而且他臉上露出不同於往常的正經表情更是稀奇。湊的臉上絲毫沒有平常看賽馬報時那種邪惡的神情。

勇氣與沙耶還找不到機會開口,湊就把報紙往桌上一扔,拿出行動電話開始撥打。他的模樣讓人不方便跟他說話,沙耶與勇氣都只能默默旁觀。

「我想請問幾件有關刑事課小野寺警部的事……啊啊,是,我明白了,麻煩你。」

談話的態度也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

湊一邊用手機講話,一邊走進事務所後頭的私人房間,並且關上門。隔著門聽見的說話聲音很小聲,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透出一股緊張感。

「他剛剛說了刑事課吧?」

「難道老師終於做出要麻煩警察的事情?」

「不是『終於』,而是一直都在做吧?只是沒被發現而已。」

「那會不會是想洗心革面,打電話自首……」

沙耶越說越小聲,因為連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是這樣。

「不知道大叔是看到什麼新聞才這麼吃驚。」

勇氣拿起湊扔下的報紙,想找出他剛才看的報導。湊所看的那一版並未闔上,就這麼攤開在桌上。最先映入勇氣眼帘的是左上角的四格漫畫。

「應該不可能是看到這個就打電話給警察吧?頂多只會打去報社抱怨,叫他們別給讀者看無聊的東西。」

但絲毫不覺得這種四格漫畫無聊的沙耶,在勇氣身旁把身體彎成く字形,肩膀不停抖動。從她按住嘴的手指縫隙間流瀉出的,竟是壓抑不住的笑聲。

「這有這麼好笑嗎?」

「你、你看,上面寫說忍、忍者有幾人著?」

勇氣完全不懂笑點在哪裡,以尷尬的表情看看四格漫畫,又看看沙耶。

「我看沙耶大姐姐就算看到『棉被飛起來了』之類的句子(注7)都會笑吧。其他有關於逃稅和竊盜的報導、書和電影的廣告、訃聞、關於失業率和景氣的報導。嗯~看起來都跟異怪沒什麼關連。啊,這款電玩上市啦?」

勇氣看到一半,興趣就轉移到即將發售的電玩遊戲廣告上。

「勇氣,我們正經點查啦。」

「輪不到大姐姐來說我吧。」

兩人正看著報紙時,裡頭講電話的聲音停了。過一會兒,湊從房間里走出來。

「我出去一趟。」

當湊說著這句話走出來時,已經換上一身深色西裝,身上沒有平常那種懶洋洋的感覺,領帶打得整整齊齊,白襯衫上沒有一點臟污。

「老師……你這是怎麼回事?」

「突然穿得人模人樣,你怎麼啦?」

「我今天不回來了,你們愛幾點走都行,最好是不要再過來,門不用鎖沒關係。」

說完,湊就披上大衣出門。

「我第一次看到大叔那麼人模人樣耶。」

「是啊。而且那條領帶是……」

沙耶再次翻開報紙,這次她立刻找到要找的東西。

「老師會不會是看到這個?」

沙耶指著一則訃聞。

「小野寺道夫先生,五十三歲,於本月五日凌晨四點死亡。原因是車禍啊?小野寺就是剛剛大叔在電話里提到的姓氏。」

「是啊,他提到小野寺警部。原來是他認識的朋友過世了。」

兩人從窗戶往下看,看到湊快步走向車站,身影隨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2

葬禮用的黑白直條紋布幕遮住一個不怎麼大的房間,房裡有很多人。

他們全都穿著黑衣,露出沉重的表情。雖然其中也有人以開朗的聲音談笑,但那顯然是刻意強顏歡笑。

房間北側設有祭壇,擺放了棺木與遺照。祭壇右邊坐著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每當前來弔唁的賓客上香致哀,她便以沙啞的聲音道謝。

當賓客的弔唁暫時停歇,女性喘了一口氣說:

「老公,今天辛苦你了。」

她說著,朝身旁看一眼,但那裡沒有任何人在,也不可能會有人在。平常總是陪在她身邊的丈夫,如今已變得冷冰冰地躺在棺木中。

喪家該盡的義務一定得好好做到,她靠著這樣的決心隱忍到現在的情緒,眼看就要潰堤,視野變得模糊。

這時,她低頭看到地上多了個影子,看來又有弔唁的賓客上前來合掌致哀。女性擦掉眼淚,抬起頭來。

對著遺照合掌致哀的是一名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男性。她不認識這個人,而且這個人身上有種和別人不一樣的感覺。

並不是他的穿著打扮有什麼奇特之處,這名男子和大家一樣穿著黑色西裝。小野寺的職業是刑警,所以前來弔唁的賓客大部分是警界相關人士,這類人給人的感覺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情形並不稀奇。

那麼,在這樣一群人里仍然顯得異樣的年輕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但青年上香的表情十分真摯,讓女性充分感受到他是真心在弔唁自己丈夫的死。

「請節哀順變。」

「謝謝您特地前來上香。」

女性朝他行禮。

「說來失禮,請問您和外子生前是什麼樣的關係?」

「大概十年前有個案子,當時我很受您先生關照。我叫做九條湊。」

「我是小野寺的妻子良美。」

這時,自稱「湊」的年輕人身後出現下一名來弔唁的客人。湊讓到一旁去,但這裡場地不大,人又很多,因而顯得十分局促。

「對不起,這裡這麼擠。」

「會有這麼多人來弔唁,應該是因為小野寺先生的為人吧。」

這名語氣平靜的青年,看起來不像是警方的人,但良美也未深入追問。既然和案件有關,說不定會是過往案件中死者的家屬,又或者是被害人。不過,案子都已過去十年,他還特地趕來弔唁,讓良美由衷覺得感謝。

「您要看看外子的遺容嗎?」

湊靜靜地點了點頭。

良美打開棺木上的小窗,青年往裡頭看去。小野寺的死相安詳,簡直像睡著似的。

「外子的鬍鬚變長了。」

良美說著,憐惜地摸了摸小野寺的臉。

「聽說人死後,頭髮和鬍鬚仍可能繼續生長。」

「似乎是這樣呢。可是,我就是覺得外子還活著。他都已經這麼冰冷,理智上我也很清楚他已經死了,可是,我總會忍不住叫他。我就是覺得他隨時都可能起來,然後像平常那樣用悠哉的口氣說:『啊啊,差不多得去公司上班啦?』很好笑吧,他每次都說是『公司』。」

良美想笑,湧出的卻是淚水。

「他一定是顧慮到我吧。這樣聽起來,不是比說去『警局』要委婉一些嗎?他真的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她最後又摸了摸小野寺的臉後,輕輕關上棺木上的小窗。

「您為什麼死掉了?我還想跟您學很多東西啊……」

這個在喪宴上絲毫不顧忌旁人眼光而放聲大哭的,是個姓「青島」的刑警。湊獨自坐在角落,自己倒著啤酒喝。

「好人不長命這句話還說得真准。」

一邊說著一邊來到湊身旁坐下的,是身穿喪服的理彩子。

「我沒想到你會來守夜。你跟小野寺先生,不是只在十年前那件案子發生時見過面嗎?」

「那你又怎麼來了?」

「後來我在幾樁與異怪相關的案子里,也曾經蒙他關照。」

「小野寺先生會死,真的是意外嗎?」

理彩子猜出湊想說的話,用更小的聲音說:

「是啊,我找警方問過了。沒有兇殺的跡象,和異怪更是完全沒有關連,真的是一樁不幸的偶然。他是為了救一個小孩子,被醉漢開的車撞到。」

「是嗎?」

「可是……」

「怎麼?」

「發生意外當天,也就是三天前,小野寺先生曾聯絡過我,說他休假來東京想找我。當時我出差到外地,回來後知道他打電話找我,打回去一問,他卻已經意外身亡了。」

「他會打電話給你,也就表示有和異怪有關的事情要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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