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話「詐」

序章

一名只有七、八歲的少女與一名三十五、六歲左右的女性,在舞台上面對面坐著。

女性穿著普通的胭脂色連身裙,少女則穿著純白的振袖。綉有紗綾花紋的倫布振袖上,綁著鳳凰圖章的紫色腰帶,與同年紀少女身上常見的七五三兒童節服裝大異其趣。

女性以莊嚴的表情看著少女,少女則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舞台前方約有五百個座位,其中九成都坐滿了人。坐在觀眾席上的人,脖子上都掛著一條眉月型墜子項鏈。這種項鏈是把各式各樣的天然石像念珠一樣串起,正中央的眉月墜子閃爍著淡淡銀光。舞台上有大大的字寫著「彼岸會」。

「請各位觀眾肅靜,靈魂已經降臨了。」

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子站在舞台後方,看顧著舞台上相對而坐的兩人,以響亮的嗓音如此說道。這名男子戴著眼鏡,眉目清秀,給人理智的印象,說話語氣也很溫和沉穩。然而儘管語氣溫和,他眼底卻蘊含著犀利的目光。

一直閉著雙眼的少女忽然睜開了眼睛,同時身體像是遭到雷擊似地僵住。

「媽?」

女性忍耐不住緊張而開了口。

少女的身體慢慢放鬆的同時,遲緩的手往下一垂,頭也低垂了下去。但少女立刻又抬起頭,直視女性。

「涼子?」

少女外表幼小,傳出的卻是中年女性的嗓音。儘管聲質一如外貌還很稚嫩,語氣與聲調卻都不一樣。

「是涼子吧?」

「真的是媽?」

少女稱為涼子的女性半信半疑地反問。

「是啊,我好想你。你還記得嗎?你七歲的時候曾經偷偷喂小貓。它明明是黑貓,你卻幫它取了個名字叫三毛。雖然媽媽沒說出來,但其實媽媽都知道的。」

涼子雙手捂住嘴,震驚得瞪大眼睛。

「……不會吧。明明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你是為了項鏈的事情,想向我道歉吧?」

「……咦?咦?」

「就是你國小二年級的時候,戴出去卻弄丟的珍珠項鏈啊。那條項鏈很貴,當時鬧得很大,所以你才一直不敢開口,不是嗎?」

涼子本來還有些懷疑,但一聽到這幾句話,眼淚立刻潸潸落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件事讓我一直耿耿於懷。我忘不了那時候媽難過的表情,可是我又不敢說出來。」

涼子的雙眼不斷流出淚水,少女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沒關係的,涼子。女生都喜歡漂亮的東西嘛。無法讓你說出口,媽才應該說對不起。」

女性終於放聲大哭,撲進嬌小的少女懷裡。會場上的觀眾看到這裡,四處發出了啜泣聲。

「怎麼樣?鎮定些了嗎?」

「是、是的。」

聽男性這麼問,女性紅著臉點點頭。她臉紅一是因自己在這麼多人面前放聲大哭覺得羞恥,二是近距離看到男性眉清目秀的臉孔而一瞬間看呆了。

「你還好嗎?」

這句話是少女問的。她說話的語調不再像先前那麼蒼老,而是她這年紀的小女生會有的娃娃音。只見少女擔心地看著涼子,涼子輕輕握住她的手。

「謝謝你,謝謝你。」

聽到涼子由衷道謝,少女柔和地微笑,同時會場上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

「各位觀眾覺得如何?這就是倫寧小姐的降靈術。如果有人沒能和已故之人好好道別、有話想對已經死去的人說,或是想和心愛的人再見一面,只要進了彼岸會,就可以得到實現此種願望的機會。倫寧小姐的奇蹟絕非只屬於她一個人,每個人都蘊含了這樣的潛力。只要心誠,相信各位也都會得到這樣的能力。沒錯,最重要的就是相信的力量。請各位相信。相信倫寧小姐,也相信您自己的能力。」

觀眾聽得出神,會場上鴉雀無聲。這時一名少年說話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會場。

「這是騙局!」

少年說著這句話站起身。那是個戴著帽子,身穿運動外套,年紀約在十歲左右的男生——赤羽勇氣,糾舉似地指著舞台上的男子。

男子不改臉上和善的柔和微笑,用中指把眼鏡往上一推,看了勇氣一眼。

「已經成佛的人不可能降靈!而且剛剛那段老掉牙的降靈術表演過程中,我完全沒感覺到有幽魂存在。這是騙局!」

孝元以監護人的立場坐在勇氣身旁,這時深深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勇氣,我說過今天只是來觀察情形吧?」

他拉了拉勇氣外套的袖子,儘可能壓低音量跟他說話。

「可是我不能原諒那種把戲。竟然利用骨肉親情,未免太卑鄙了,我得趁有更多人上當前,證明這是一場騙局!」

「真的是騙局嗎?」

「是騙局。」

勇氣充滿自信地如此斷言。這位總本山的天才少年有著強大的法力,對靈魂與異怪的感應能力比誰都敏銳。孝元覺得他的話錯不了,現況卻不太樂觀。

「今天可真是來了位可愛的來賓呢。」

舞台上的男性始終態度平靜,笑嘻嘻地對應。

「很多人否定靈魂的存在,但你卻說自己是靈能者。那麼這位小少爺,你要不要親身體驗看看呢?」

他的笑容背後顯然隱含著挑釁。

「好啊,我就試給你看。」

孝元本想阻止,卻又打消了主意。儘管順序亂了,但如果勇氣能夠找出這場降靈會騙局的線索,也就有頭緒可以構思要如何對付彼岸會。

勇氣在會場所有觀眾的矚目下走上舞台,卻彷彿被震懾住似地停住腳步。

坐在那兒的少女年紀應該比他還小,卻十分鎮定地等著勇氣。少女目光略微低垂的表情里,有著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憂鬱,讓十歲的少年忍不住看得出神。

「你怎麼了?請不用客氣,在她面前的座位坐下來吧。」

「我會坐,我當然會坐下了。」

勇氣彷彿要藉此鼓舞自己似地,走到倫寧正面的椅子坐下。這時少女的視線才緩緩拉起,從正面凝視勇氣。她瞳孔的顏色深邃得讓人產生會被吸進去般的錯覺,使勇氣又一次慌了手腳。

「要再來一次嗎?」

倫寧靜靜地問了。她的目光仍然正對眼前的勇氣,問題卻是針對背後的男性而發。

「對。可以請你為了這個小男生再做一次嗎?對了,我還沒請教你貴姓大名呢。」

「勇氣,赤羽勇氣。你呢?」

勇氣回答中意帶挑釁。

「啊啊,我忘了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敝姓士道。來,請戴上這個。」

說著他將一條眉月型墜子的項鏈掛到勇氣脖子上。

「你也來親眼見證倫寧小姐的奇蹟吧。」

勇氣覺得他在挑釁,回以兇狠的目光,但這名自稱士道的男子仍然不改臉上的微笑。

「手伸出來。」

倫寧伸出雙手對勇氣這麼說,勇氣把瞪視的目光從士道身上移開,望向眼前的少女。勇氣拿下平常戴的帽子,剛伸出手,倫寧就抓住他的手腕。小孩子溫暖而柔軟的手掌觸感,讓勇氣一瞬間皺起眉頭。

——這是什麼感覺?

碰到她的手後,勇氣才初次發現有種自身能力受到阻礙的感覺,但卻看不出是什麼事物阻礙了他。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種感覺是眼前這名少女帶給他的。

倫寧微微笑了笑,彷彿看穿了勇氣的困惑。但勇氣並未產生反感。那是一種溫和中帶有悲傷的笑容。

「你有想見的人吧?」

倫寧對走上舞台的信徒,都會問這個問題。但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可是對不起,有太多的死亡圍繞著你,我不知道該挑選誰才好。是該選丟下你、讓你孤苦無依的家人?還是過去在你周遭許許多多凄慘死去的人?你一定很難受吧?年紀這麼小,就被許多殘酷的死亡圍繞,又沒有家人可以依靠。」

不只參加彼岸會的信徒一頭霧水,勇氣與孝元也相當震驚。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看得到大家的靈魂在你身邊。」

「你騙人。我身邊根本什麼靈魂都沒有,大家都丟下我成佛去了。」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看得見。不用擔心,你見得到你的家人。」

「不可能!我也看得見靈魂!看得比誰都清楚!我都看不見了!」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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