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話 真

1

一名男子被拋進一個籠罩著酸臭味的房間,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將分不清是泥漿還是水的液體濺得整個房間都是,最後一頭撞上石壁,才終於停止滾動。

「好痛啊。」

男子抱怨的聲音被用力甩上門的聲響蓋過,同時一道沉重的金屬聲響響起,門扉立刻化為堅牢的牆壁。

「喂,聽我說話啊。」

男子摸著頭站起,從油漆剝落的柵欄間的狹小縫隙伸出手,發出抗議。

但將這名男子丟進房間——也就是牢房的兩名體格壯碩的僧侶,只一瞬間對他投以輕蔑的眼神,就把他的抗議當耳邊風,打算離開。

「喂,臭和尚,你們有聽見我說話嗎?聽見就給我回答。還是說你們的智能和廁所里的蟑螂差不多,聽不懂人話?」

最終他們仍然停下腳步,因為男子罵的話實在太難聽了。其中一人轉過身,用手上的錫杖粗暴地往牢房一砸。

「都是因為你,我們才會死了好幾個同門。都怪你放出了鏖。」

僧侶說話的聲音壓下了怒氣,唯有視線仍然充滿了憎恨。

「一想到羅上大師是那麼了不起的高僧,卻為了你沽名釣譽的無聊舉動而死,我就……」

「既然羅上大師這麼了不起,死後不就能去極樂凈土嗎?相信他在那邊一定也過得精采又剌激。你們會覺得悲傷,是因為問心有愧,也許他現在正在地獄謁見閻羅王吧。」

男子的口氣讓僧侶按捺不住怒氣,再度舉起錫杖,但另一名僧侶按住他的手。

「現在不要動手。反正這小子已經玩完了。他殺了羅上大師等五名僧侶,還殺了御蔭神道的神官,甚至放出了最可怕的異怪——鏖。得意忘形的零能者混了這麼久,要還的一天總算到啦。」

這時有個人用笑聲疊上僧侶的嘲笑聲,聲音來自牢房中的男——九條湊。

「和尚的台詞這麼陳腔濫調,實在好笑。」

錫杖隔著柵欄砸了過來,彷彿恨不得砸破柵欄,一杖劈開湊的腦袋。然而湊只微微揚起眉毛,全身一動也不動。僧侶似乎看他這種態度不順眼,這次改從柵欄縫隙朝湊挺出錫杖,但到頭來仍被湊退開一步就輕易閃過。

「別那麼愛鬧。倒是鏖怎麼樣了?這異怪相當有意思吧?」

但兩名僧侶不再被湊的話所激,就此離開。從他們離開的樓梯上方,傳來沉重的門扉關上的第二話聲響,之後留下的只有寂靜。

「也太冷漠了吧。」

湊輕輕聲肩,躺到牢房角落一張有點骯髒的床上,但立刻又坐了起來喃喃說了一句:

「床這麼差勁,根本不能叫女人來啊。」

說著皺起了眉頭。

2

「就看能不能捱過今晚了。」

醫師的話讓理彩子表情僵硬,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年輕人。五天前受到鏖殺害的御蔭神道神官之中,唯一的生還者就是他。

他被人發現時的狀況十分異常。事情發生的地點在山上,距離據說封印著鏖的地方尚有幾公里遠。

神官們被人發現時已成了大卸八塊的屍體,周圍地面有著爆炸似的凹陷,樹林也被掃倒。狀況酷似古籍中記載江戶時代村莊遭到鏖毀滅的痕迹。

唯一一名生還的年輕神官雖然身受重傷,但沒有生命危險。原本應該如此。

但即使想從這名神官口中問出詳細情形,他卻幾乎一直意識不清,就這麼拖過了五天。唯一趁他稍有意識時問出的話語,也只有說他全身都很痛。

他現在完全沒有意識,臉色也蒼白得像個死人,只有心電圖定期發出的電子聲響能夠證明他還活著。

「病因還是不清楚嗎?」

醫師搖頭回答理彩子的問題:

「驗血、光、斷層掃瞄,全都找不出異狀。癥狀和外傷也不一樣,完全找不出原因所在。」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這是鏖造成的。然而就連御蔭神道的資料當中,也並未記載鏖是能以這種方式致人於死的異怪。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理彩子咬緊嘴唇,看著眼前不停發抖、彷彿隨時都會死去的年輕神官。之前一直痛苦呻吟的年輕人,忽然間睜開眼睛。

理彩子嚇了一跳,一瞬間就要退開,年輕人卻抓住她的手,開口似乎想告訴她什麼。理彩子忍著手指描進皮膚的疼痛看著年輕人,把耳朵靠近他嘴邊。

「……大、家……大家都死了。」

「可是你還活著,你要撐下去。」

但年輕人似乎並未聽進理彩子這句話,凝視著虛空的表情因痛苦與恐懼而扭曲。

「大家、大家,都痛苦掙扎……亂抓喉嚨……」

說到這裡,抓住理彩子手臂的手突然無力地放下。理彩子暗叫不妙,等到看出他只是昏過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要麻煩醫師了。」

理彩子對醫師鞠躬,走出病房。

「不知道湊他們還好嗎?」

湊接下了鏖的案子。當知道多名神官遇難,眾人都變得退縮,只有他仍然哼著歌滿不在乎。如果只有湊一個人,理彩子可能不會這麼擔心,但現在沙耶和勇氣也當他的助手與他同行。此外,還有一件事也讓理彩子相當在意,那是方才年輕神官所說出的話。

「痛苦掙扎是怎麼回事?」

這句證詞和現場的狀況不符。他們應該是被牽連進鏖引發的爆炸而死,所以這難道表示在爆炸之前,還發生了其他的狀況?

理彩子覺得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湊。他往往能從其他人根本不在意的小小矛盾或不對勁當中,得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結論。

她的手機就在這時響起。本來在醫院的走廊不應該接電話,但一股不祥的預感,驅使理彩子小聲接了電話。

手機畫面上顯示出孝元的名字。

「是緊急聯絡嗎?」

理彩子接了電話之後,表情轉為驚愕。

「咦?湊被總本山囚禁了?」

3

『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

孝元說話的聲音沙啞而僵硬,聽起來斷斷續續。孝元平時說話始終穩重,難得看到他動搖成這樣。光從這一點,就讓理彩子充分體認到狀況有多緊迫。

『事態非常嚴重。湊惹上的嫌疑非常離譜。有殺死五名法師的嫌疑、殺死御蔭神道神官的嫌疑,甚至還加上了解開鏖封印的嫌疑。』

「太離譜了!這根本不可能!」

理彩子反射性地吼了出來,這才想到自己人在醫院走廊上,趕緊放低音量。

「湊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我也有同感。湊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雖然他的言行會招來誤解,但不是壞人。』

「就是啊。即使真是他做的,他又怎麼會這麼糊塗被逮住?他絕不會讓總本山抓到他的尾巴,一定會有周全的準備,不留下半點破綻。」

即使過程完全相反,兩人得出的結論卻是一致的。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其實我也還沒掌握到詳細情形。』

孝元先加上這麼一句但書,開始說明已知的情形。

他把湊將聖良帶出病房,前往羅上等人遇害的現場,後來鏖出現造成聖良死亡的情形向理彩子敘述一遍。

『聽說你借了車給他?』

「是,他說需要交通工具。」

理彩子察覺到有人接近,轉身一看,就看到幾名御蔭神道的神官。理彩子在御蔭神道之中的地位頗高,對方固然點頭行禮,態度卻很高壓。

『他們懷疑我和湊是一夥的,現在也有人在監視我。你借了車給他,說不定也會惹上嫌疑。』

「是啊,看來真的是這樣。」

理彩子看著幾名神官圍住自己行走,以生硬的聲調回答。

她體認到狀況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更糟。之前她還多少覺得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自己和孝元採取行動,總會有辦法可想,但現在他們兩人很可能都失去了行動自由。

「沙耶和勇氣的情形怎麼樣?」

『現在並未被當成共犯。我想應該會當成他們兩人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被湊給騙了吧……我想他們應該想這樣收場。』

孝元說最後一句話時放低了音量。

「你說想這樣收場是什麼意思?」

聽到理彩子同樣壓低音量問出這個問題,電話另一頭的孝元流露出猶豫。

「孝元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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