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活埋的秀忠,拚命掙扎著想要從地底下逃出。
「來……來人哪!快點來人救救我!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一群沒用的奴才!!」
儘管他大聲叫喊,卻沒有半個人回應他。
這個男人至今一直都在大後方安全之處指揮別人去送死,不過一旦自己的生命陷入危機,就狼狽得毫無形象可言。
「喂!快來人哪!我可是將軍欸!」
「將軍……?請問您是秀忠嗎!?」
秀忠拚老命叫喚的聲音終於傳到地面,得剄了回答。
壓在他頭上的岩石被挪移開,他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混帳東西……這麼慢才趕來救駕……」
或許是太過焦急的關係,秀忠忘了一件很基本的事——他身為將軍,臣子根本不可能僭越輕率地直呼他的本名。
照道理說,除了「大人」之外的稱呼都不合邏輯。
「哦哦~?這傢伙就是將軍啊……」
「長得不怎麼有英氣呢~」
「噠噗噗。」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男鹿、古市以及卜寶等三人。
「什麼——!?」
秀忠慢了半拍才察覺自己狼狽的失態行徑,但已經太遲了。
原來男鹿等人一邊尋找敵軍的總帥,一邊忙著救助受困的人——即使是敵軍,他們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人慘遭活埋。進行到一半才發現「對哦,我們好像不知道秀忠長怎樣?」這個事實。
由於擔心誠實詢問的話,對方會因為怕死而撒謊,所以便想出裝成臣子地毯式喊話搜尋的策略。附帶一提,這是古市發起的主意:一行人中剛好沒有人在賣弄小聰明的範疇能勝過他。
「你一直秀忠秀忠地叫,不過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歷啊?」
「就是將軍嘛。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幕府第二代的樣子吧?」
石矢魔高中,是一所以劃時代(?)的教育方針——即使完全沒有翻過課本也能畢業為主打賣點的學校。
當中不乏像男鹿一類連基本知識都略顯不足的學生,但成績還算中上的古市也對秀忠沒有更深的認識。
「家康的話,有時候還會在歷史劇里看到。不過秀忠是誰啊……?」
「我知道了。是那個吧?松平健演的那出※暴坊什麼來著的。」(編註:暴れん坊將軍。〉
「那是吉宗好不好……時代距離這時還很久欸。」
「噠噠噠噗,噠叭噠叭~」
一旁的卜寶比手畫腳地演著亮出某種道具的姿勢,他大概是在問「和水戶黃門有差嗎?」吧。
「這兩者扯不上關係吧?水戶黃門都說自己是副將軍了。」
「什麼嘛……真是個平凡無趣的傢伙。」
「可、可惡啊……」
聽著男鹿等人毫不掩飾地暢所欲言,秀忠難耐屈辱地顫抖起來。
話雖如此,三人的反應其實並不過分。
平心而論,就現代人的基本常識來說,很少有人能立刻回答出「秀忠做過什麼事迹?」這個問題。當然,他並非毫無成就,只要搜尋一下就能查出一些資料:相反地,他就是個存在感薄弱到如果不花功夫搜尋就不知道他做過什麼的人。
主要原因是他以將軍身分在位的大半時間,政權其實都是由名義上退位、事實上依然掌權的「大御所」——家康運籌帷幄,所以秀忠才會沒什麼存在感。
再加上秀忠有許多兄弟,他們各自在武藝、智慧或領袖魅力上有優異的表現,而秀忠卻沒有特別亮眼的地方。
他在「換成別人也無所謂吧?」的氣氛中當上將軍;硬是要舉出他最大特徵的話,大概就是「他是家康的孩子」這點。
「你們這些傢伙……你們這些傢伙……每次都這樣!都是因為你們的關係……讓我這麼慘!!」
年紀一大把的男人,竟懊悔地哭泣起來。
而引發這次「殲滅石矢魔」計畫的最初動機,正是他眼淚里的懊惱與悔恨。
事情發生在距令二十三年前——當時秀忠負責率領其父家康調撥給他的德川軍本隊三萬大軍,準備進軍參與那場堪稱天下霸權轉捩點的關原之戰。
石矢魔剛好位在他的行軍路線上。
當時石矢魔雖然隸屬於敵軍勢力,不過全城兵力僅有兩千人,採取籠城不出的守勢。
換言之,他們表現出「我們不會主動出擊,不過要是攻打過來的話我們會還擊哦~」的態度。
照道理說,此時應該避免多餘的戰鬥加緊趕路,而且其父家康也囑咐過他「跟石矢魔為敵很恐怖,不要對他們出手」。不料——
「這麼說來,如果我筆直挺進攻陷石矢魔的話,豈不是很帥氣嗎?」
秀忠憑著想出鋒頭的想法率兵攻城,結果卻輸得灰頭土臉。
那實在是一場非常丟臉的敗仗。
前前任的石矢魔領主——藍姬的祖父是名智勇雙全、能力非凡的武將。他運用種種策略計謀,布下陷阱和伏兵,以精彩的游擊戰法擊退了秀忠的大軍。
敗戰一事原本就很糗了,更糗的是當他領著灰頭土臉的軍隊抵達關原戰場時……戰爭已經結束了。
這實在是很丟人的事,讓人羞恥到無以復加。
以現代人比較易懂的標準來形容——如果把「在學校上完游泳課後,忘了把換下來的內褲(緊身的那種)帶走,結果在放學前的導師時間,東西被公開拿出來問『這條內褲是誰的~?咦……上面有寫名字欸,原來是德川你的啊』」當成一個羞羞臉單位的話——
粗估大概有一億倍那麼丟人。
在那之後,秀忠就在暗地裡被嘲諷成「軍事無能」或「耍帥不成反丟臉」的人,過著權威和存在感都很薄弱的將軍生涯。
因此,石矢魔對秀忠而言,既像是屈辱的代名詞,也是他想抹煞的過往和暗黑歷史。如今他在父親家康逝世後,終於得以掌握幕府的實權,正好這次藩主繼承風波傳入他耳里,才會勾起他企圖消滅石矢魔的念頭。
「什麼嘛……原來只是惱羞成怒而已啊?」
「天哪……這個大叔實在有夠糟糕……」
「噠啊……」
三人的憤怒超越極限,化作無可奈何的嘆息。
由於卜寶是大魔王的兒子,所以天生喜愛兇惡又殘忍、目中無人、不把人當人看的可惡東西。
不過前提是,那必須是個「強者」才行。
秀忠耽溺於自身能力所不及的權力中,只是個弱者——不,應該說是愚者比較恰當。
「男鹿,你說說看……我們該拿這傢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好好把他修理一頓,讓他再也無法犯下愚蠢的錯誤吧……」
「噠!」
男鹿才剛掄起拳頭,秀忠就露出驚嚇過度的狼狽表情,甚至口不擇言地開始亂喊:
「住手!不準碰我!不許你再接近我一步……你們這些傢伙……我下次一定要殲滅你們。」
「哈……你在說什麼夢話啊?現在明明就輸得一塌糊塗。」
「哼!別瞧不起人。你知道幕府的總兵力有幾萬……不,幾十萬人嗎!?這次因為是機密行動所以只有近千人的規模,不過要是膽敢對我出手的話……就是明目張胆的謀反大罪!」
無論再怎麼迂腐,秀忠始終是將軍。對他出手形同是與幕府——也就是與整個日本為敵。
「你這個爛到底的混帳……」
「哈哈哈!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勝算啦!」
男鹿等人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個時代。
只要之後一再重複相同的行動,石矢魔就只有滅亡一途。
「算了算了……不想跟你耗下去了,麻煩死了。」
「咦?」
「我這個人頭腦不好,消化不了太過困難的解釋,所以我決定不去想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總之先把你痛扁一頓再說。」
男鹿的理智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事實上,他能夠乖乖忍耐到現在就已經值得稱讚了。
「你、你這鄙夫……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秀忠拚命地想要喝止他,但事到如今,男鹿不管什麼話都聽不進耳里了。
「都說我不想聽你說話了!」
「住手!!」
在男鹿差點揮落拳頭的瞬間,背後傳來一名少女的聲音制止了他。
「你是……」
「夠了……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