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幕

奧地利是個天主教國家,首都維也納居民幾乎全是天主教信徒。

但「音樂之都」這四個字才是這裡的靈魂。

「保護貝多芬!」「軍隊是擺好看的嗎!」

「搞獵巫的敗類,敢來就來啊!」「一步也休想踏進維也納!」

「路德維卡寶貝────────!」「我們會永遠追隨你────────!」

聚集在公寓周邊的群眾吼聲震得玻璃窗嘎嘎作響。我掀起窗帘偷窺外頭狀況,黑壓壓的人影擠滿了整整三條街,街燈下的人頭有如在巢穴中相互推擠的蟻群。

我雖知道小路是個深受人們喜愛的音樂家,但沒想到光是維也納就有這麼多狂熱樂迷。

薩里耶利老師轉達小路的死刑判決後,這天晚上就一直是這種狀況。這時代又沒有網路,消息怎麼會傳得這麼快啊?

「恐怕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吧。」

將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同樣窺視著窗外的梅菲在我耳邊說道。

「他們的目的?」我轉向梅菲。距離這麼近,拜託不要把臉湊過來。

「就是宗教法庭那些人啊。為什麼他們會這麼費心寄出判決書──而且還是寄到音樂協會,不是路德維卡小姐本人,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呢。」

「嗯,是滿奇怪的。」

明明直接衝進這間公寓抓人就好,為何還刻意將消息送到音樂協會這樣口耳眾多的地方,確實有蹊蹺。

「消息一傳開就會招來大批民眾,宗教法庭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

「讓小路難以偷偷逃走?」

「那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為了偽裝。」

梅菲驅指將窗帘撥開一些,視線掃過群眾一眼就闔上。

「宗教法庭的監視員一定早就混在群眾里了。因為他們過去都沒將海頓先生、莫札特先生和YUKI大人等超人力量納入設想,以為人數多就能成事,最後都慘敗。」

我吞下一口酸溜溜的唾液。

「他們最怕的就是在資訊不足的情況下出手而遭到反擊。特別是我梅菲斯托費勒斯,一定讓他們尤其警戒。」

「我這個這麼受民眾愛戴的天才音樂家,竟、竟然被判死刑!」

我身旁的小路氣得紅髮亂顫,但很快就泄光了氣。

「我對不起你們。」

「小路你道什麼歉啊?」

「……把你們卷進來啊。」

「如果我不想被你卷進來,老早就搬家了,而且是四年前。」

「能被卷進來是我的榮幸。事實上,我一直很想和路德維卡小姐您用物理方式卷在一起呢,例如毛毯之類的。」

小路抬起被淚水染成琥珀的眼眸,接連看看我和梅菲,但很快又垂下了眼。

「你怎麼可以道歉呢,這樣不就像是你的錯嗎?要道歉的話,不如一開始就順著教會的意思做嘛。可是那樣就不是貝多芬了,你自己也不喜歡吧,我更是絕對不能接受。」

她的雙肩顫抖起來,沒有回答。

死刑。不管怎麼說都太扯了。把我們傳喚到聖史蒂芬大教堂給予口頭警告時,還以為只是單純的威嚇。只是在演奏會吹個喇叭而已耶?居然一天不到就發出了死刑判決。

就算是十九世紀,基督教徒也不全是盲信者。由於大家同樣認為教會的裁決不合情理,才會聚集這麼多人。

判決書會不會也只是種威嚇?這想法仍殘留在我心中某個角落,事實就是如此讓我難以置信。不對,恐怕宗教法庭也十足明白這次做法特別蠻橫無理。維也納總主教說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他們是想趁少了教宗的現在,不擇手段處死小路。

為什麼?為了顏面?還是有其他緣故?

總之不快點想辦法,小路就性命不保了。難道只剩下請求法蘭茲陛下向教宗廳抗議一途嗎?

小路嘆了聲深染憔悴的嘆息。

「路德維卡小姐,您就早點回房歇息吧。」

梅菲輕輕滑過空中,挽手扶肩讓小路站起來。

「無論如何,和YUKI大人在同一個房間過夜實在不太好嘛。」

「唔、唔……」

小路的臉蛋稍微紅潤了些。用這種方式替她打氣也不太好吧……

「我會在您的房間一對一提振您的精神,特別是脖子等弱點部位。」

「笨蛋!我一個人也睡得著啦!」

滿臉通紅的小路衝出我房間,梅菲嗤笑著跟了過去,我則是坐回窗邊的椅子上。既然有梅菲相伴,我也不必時時盯著她了。應該說,現在的我一點魔力都沒有,她也只能靠梅菲一個。只不過就連梅菲自己也表示宗教法庭那些傢伙認真起來十分危險。

被帶來這個十九世紀後,我面臨過多次生死危機。在劇院屋頂差點被踢下去、差點被踩爛脖子、全身扯成碎片……如此暴行發生時,我心底似乎總是念著梅菲。我有守護惡魔撐腰,一定能平安度過──就算沒有清楚意識到這樣的僥倖想法,我仍依稀感到心裡有一部分還無法將自身危險視為現實。

可是,這次梅菲保護不了我。若我想在這種情況下保護小路,就必須赤裸裸地面對死亡。

即使這麼告訴自己,恐懼和危機意識還是涌不上來,我的心還不願接受眼前的現實。

然而當天深夜,發生了一件令我說什麼也得咽下現實的事。

當裹著毛毯的我在床上半夢半醒時,被窗口的吵鬧聲響嚇得觸電似的坐起身。當時房間一片黑,我又意識不清,起初還找不到聲音來自哪個方向。溜下床後在黑暗中摸了一陣子地板,才發現有東西在拍打玻璃窗,便起身跑過去掀開窗帘。

「哇!」

一大片黑影貼在玻璃窗上不斷蠢動,使我不禁叫著後退。那是只巨大的蝙蝠,左翼破了個大洞;發現它眼中帶著微微紅光後,我趕緊開窗。

蝙蝠跟著摔進房間,在書桌彈了一下才落地,掙扎了一陣子後體型開始膨脹,翅膀化為雙臂,體毛伸長為柔亮的黑髮。

「梅菲!」

我跑到恢複平時女性身形的她身邊跪下。她的左臂有個大傷口,冒的不是血,而是不斷冒出並汽化的黑色顆粒。

「這、這是怎樣?你受傷了?」

發現自己的聲音尖得超乎想像,更是讓我緊張不已。梅菲會受傷?

「……是我……太大意了。」

梅菲屈身趴在地上,右手按住左臂的傷口,黑色的霧狀物體仍從指縫間溢出。

「怎、怎麼辦,需要繃帶嗎?」

「不,包紮是沒用的。」梅菲痛苦地呻吟著坐起身。「我的身體和人類不同,物理治療對我沒有意義。」

「那、那我該、該、該怎麼辦?有、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梅菲轉過頭來看我,黑髮在地上散成不祥的模樣。

「我只是個使仆……怎麼能讓主人反過來照顧我呢……」

「好了啦,快點說,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梅菲猶豫了一會兒後沙啞地說:

「既然如此……」

「什麼?」

我更彎腰靠近,想聽清楚她微弱的聲音。

「……吻我。」

我當然覺得自己聽錯了。我確定自己從梅菲眼裡看見的痛苦不是在演戲後,再度將耳朵湊到她嘴邊。

「……什、什麼?抱歉,我沒聽清楚。」

「請您吻我的嘴。」

這次就算想催眠自己聽錯也來不及了,因為我聽得很清楚。

「呃、呃,什麼?那個,梅菲,你在說什麼?」

「主人的吻,是守護惡魔最佳的活力泉源。」

我吞下微溫的唾液,然後注視梅菲略沾薄紅的唇。她呼吸微弱,也不像在說謊。可是,就算這樣,我也……

梅菲難受得躺下來,從肩頭裸露到胸前的肌膚,在黑暗中微微帶著月光般的光芒。

「……YUKI大人……」

她悲痛的呼喚使我下定決心,用手托住梅菲頭的兩側。只是對上眼時,即使知道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我還是猶豫了一下。

「YUKI大人,我好痛苦啊……快……快吻我。」

「唔、嗯。」

當我緩緩將臉湊近,思考著是不是該閉上眼時,眼角餘光忽然發現「那個」。

於是我繃住手臂,停下正往梅菲的雙唇靠近的頭。

「啊啊,YUKI大人……快點、快點……」

梅菲閉眼皺眉,痛苦地扭著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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