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幕

演奏會過後五天,維也納的市民們懷抱著複雜的心情,目送往東北方離去的法國軍隊。

如果報紙新聞屬實,法國軍隊的目的是為了威嚇以維也納為目標、正在進軍的俄國軍隊,希望能將他們趕回北國去。明明奧地利都已經脫離了對法同盟軍,各家新聞皆異口同聲地說難道俄皇亞歷山大一世是白痴嗎?我也這麼認為。

不過,唯有這回不得不感謝俄國的愚蠢舉動。拿破崙會從維也納離開,確實是因為感到猶豫。

卡爾的行動實在很快。迅速地就將奈涅特小姐工房裡的設備全都搬移到郊外的房屋中避難。

那個家位在距離維也納的中心地約一個小時馬車的車程,是葡萄田與漆黑的廄房屋頂不停延伸出去的郊外地區。原本好像作為藏酒還是什麼的用途,用石頭建造了堅固的兩層,地下室與地上部分有相同程度的寬廣,適合進行秘密作業。

「原本是為了讓我們家那群人,在維也納有個能住的地方才準備的。」卡爾說道。「因為去師兄的宅邸受他照顧,所以就沒用上了。」

還真是個未雨綢繆的人。

「為什麼我非得躲起來不可呢!」

最初奈涅特小姐雖然有滿腹不滿,不過當她聽見,同為同伴的鋼琴職人們的工房一間接一間地受到法軍調查,就閉上嘴聽從卡爾的指示了。說是要她將工房的業務暫時交給業務員,讓她在隱藏的那間房子專註在鋼琴的開發。

因為不能被法軍發現,試作品的確認程序就交給路輪流以列車與馬車運送到隱蔽的家中。該說是順便還是什麼,為了教奈涅特小姐料理,我也一起同行了。

「喂,浮士德,你的本業到底是什麼?」

卡爾不耐煩地問道。

「廚師?還是家庭主婦?你不是歌德嗎?寫作的工作丟哪去了?」(神奇吐槽:輕小說男主角人妻化現象……)

因為很久沒有人這麼直接地對我吐槽,我稍微縮了一下。

「喔……那個,雖然有很多執筆依賴,不過沒什麼進度。」

沒什麼進度,不如說根本毫無進度。因為這邊的事情跟路的音樂相關,不知不覺地就跟著路過來了。

地下室那臨時趕製而成的工房中,使用了真空管製作的擴音器試作品排成一列,在從取光窗照耀而入的光芒下發光,那是十分幻想般的景象。

「然後,為什麼法國軍隊要阻止奈涅特開發新的鋼琴?」

坐在被無數玻璃管包圍的作業桌旁,路開口問。

「沒錯,拿破崙到底想幹什麼,我只會為了路德維嘉工作而已,軍人什麼的我才不管。」

一邊做著發電機的調整,奈涅特小姐不開心地說道。卡爾用直言不諱的口氣回答。

「所以說,你正在開發的那個技術,對他們而言一定會造成什麼麻煩。薩爾茨堡的鋼琴職人也徹底地接受了調查。法國軍會到維也納來,也是因為路德維嘉的鋼琴曲成了調查對象。」

「那是什麼?明明就是還沒完成的曲子?真是意義不明。」

「我才不知道,去給我問拿破崙。」

「就為了這種不明確的理由,非得離開工房嗎!」

我畏畏縮縮地插嘴。

「那個,我覺得應該就跟卡爾所說的差不多。」

奈涅特小姐那險惡的眼神越過眼鏡射向我,卡爾也不甘示弱地看了過去。我縮到桌子的一角,繼續說了下去。

「拿破崙曾經說過,他害怕新科技的出現。」

那時的會談他說過,他知曉未來、擁有超人般的肉體,卻還是戰敗——因為他被科技的進化給追著跑。

他對囚禁著自己、那絕望的『反覆』感到無力。我有種感覺,他似乎只有對我說過這件事情。所以,我沒辦法很好地傳達拿破崙那份對科技的恐懼是正確的這件事。卡爾與奈涅特小姐,還有路都用訝異的目光望著我。

「呃、也就是說……奈涅特小姐正在研究的新技術,在這之後,很有可能會被軍隊使用。成為可以對抗拿破崙的兵器或者某種東西。」

「為什麼樂器的技術會變成能夠對抗拿破崙的東西?」

「真空管原本也是電燈泡吧,但是製作電燈泡的那群傢伙,恐怕根本沒有想過這會變成增幅器吧?技術不就是這種東西?」

「還真是知道的很清楚呢……」奈涅特小姐的態度稍微軟化了。

「只要有在調查拿破崙的動向,這種程度的事情也會知道的。」

稍微移開了臉的卡爾說道。看起來好像在害羞的樣子。

「總而言之,對我而言拿破崙會怎麼樣都無所謂。一切都是為了路德維嘉。只要路德維嘉在的話就好,沒錯,路德維嘉就是我的一切!啊啊,路德維嘉、路德維嘉!」(神奇吐槽:該吃藥了)

「怎麼了?就算不這麼大聲叫,我也在這裡啊。」

「啊,也是。路德維嘉,為了你,我一定會完成你渴望的鋼琴!」

「關於這件事呢,奈涅特。」

路露出有點難以啟齒的表情,用食指搔了搔臉頰。

「能在拿破崙回到維也納之前作出來嗎?」

奈涅特小姐吃驚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呢?」

「我想讓那個男人聽聽看。」路凝視著從取光窗照到地面上的菱形。「因為他也想聽聽看呢。畢竟之後恐怕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那並不是想聽吧。」我脫口而出。「那只是想確認新鋼琴的技術究竟完成了沒。」

路淺淺地笑了。

「你聽起來是那樣的意思嗎?我、還有我的耳朵,聽見的是他心底發出的聲音呢。那股渴求著音樂的聲音。」

她望向遠方。

「他不是我想像中那樣的英雄。但是,他的偉大卻超越了我的想像。雖然我覺得會是太陽那般的形象,但卻是更巨大的。那是——宛如夜空一樣的男人呢。懷抱著一切的黑暗。」

你全都知道嗎,我感到一股寒意地想道。

「所以我想試著讓他聽聽看。我想確認自己的琴聲究竟會在那片黑暗之中發出怎樣的迴響。」

卡爾還是一副僵硬的表情,朝著向上階梯的方向走了過去。

留下持續進行著試作品改良的奈涅特小姐,我們三人回到一樓。距離來迎接我們的馬車到這裡還有一段時間。

這個隱密之家的寬廣餐廳,也放了幾台鋼琴。是為了當作開發的參考,而從其他工房借來的製品。但其中卻沒有路所說,聲音最大的艾哈爾社制鋼琴,無論哪一台都是德國的產物。看琴蓋上面蓋滿了灰塵,應該是因為無法作為參考,就這樣放置著吧。

「不覺得那種製作方法,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嗎?」

卡爾看著路說。

「為什麼?」回問的路的聲音聽上去相當沒有精神,是因為就正如卡爾所說嗎?

「因為,不管是你還是那個女的,根本就完全不清楚怎麼樣的音才是自己的理想。只是做出試作品,讓你試奏,一次又一次地說著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你們打算花上幾千年?」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因為被徹底反駁而沉默的路。卡爾聳聳肩,坐到鋼琴前的椅子。因為還是下午,外頭十分晴朗,十一月的陽光從窗戶照入,甚至還能聽見急著迎接冬日的鳥兒鳴聲,但只有鋼琴的周圍像是蒙上了烏雲。

「我真的不知道。」

路靠近了別台鋼琴,用虛弱的聲音小聲說道。

「那該是台怎麼樣的鋼琴?我的腦中只有火熱的樂音像漩渦般打轉。但每當奈涅特將那化為現實,卻總是有哪裡出了錯。也許我不應該寫那首奏鳴曲。」

「並不是連其他曲子的音都無法接受吧?那麼,你為什麼不彈鋼琴了?把那種麻煩的曲放下,去寫其他曲,不就好了?」

「只要我坐在鍵盤前,就會沒辦法去思考其他曲子的事情。」

我想對疲憊的路說些什麼。但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因為我總覺得,她會將視線從鋼琴上移開的理由,與我無法面對原稿的理由是一樣的。而且,我是知道的。在貝多芬實際的奏鳴曲作曲歷程上,《熱情》寫完後,整整空白了四年。直至那之前她都不停寫著,貝多芬而言也是最親近的一種表現法的鋼琴奏鳴曲那脈流,第一次出現了龜裂。

那樣的曲子——具有魔性的《熱情》,路卻想要寫出來。

「真是啰唆,到底是怎樣的曲子?已經出版了嗎?讓我看看。」

卡爾毒舌道。

「還沒有,那種未完成的東西怎能拿到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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