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你與新的世界 ACT.5 無實標本

(愛麗絲。)

(把名字還給我。)

——名字。愛麗絲,這不是我的名字。

我出生的世界灰暗潮濕,總是陰雨綿棉。我討厭雨天,雨水會洗去墨水,可是我居然沒撐著傘站在雨中,渾身濕透,嘴裡發出高亢的尖笑聲。

腳下躺著一具血跡斑斑的屍體,金髮少女全身血紅,雨水試圖洗去沾染她身上的鮮血。

——愛麗絲,這是我的名字。

(殺了我,你得到幸福了嗎?)

(愛麗絲。)

(把名字還給我。)

滂沱大雨的街道上,紅花的花香,蛋糕香甜的氣味和紅茶香味瀰漫。

——我在什麼時候殺了她?我真的殺了她嗎?

疑問掠過腦海的瞬間,撕扯般的劇烈痛楚竄過頭部與全身。

隨處可見槍傷。奶油蛋糕在她腳下砸得稀爛。

——姐姐。

我伸長了手,卻碰不到她。

——我為什麼會殺你呢?

「我才不管你有什麼理由。」慵懶的語聲隨雨滴一同落下。「重要的是愛麗絲為什麼會死。要我給你一個殺了愛麗絲的正當動機也行——你這個沒用的失敗作品,廢物。」

沙沙沙沙沙沙沙。

「痛死我了!」

愛麗絲慘叫著用力跳了起來,他本來是因為噩夢的內容哀嚎,然而肋骨劇烈疼痛,更勝於噩夢帶來的驚恐。

自從與〈白兔〉打過照面後又過了兩個星期,被弄斷的肋骨總算不再疼痛難耐……但要是一個不小心照常在床上翻身,依然免不了一陣痛楚折磨,打消所有睡意。

最近他平常做噩夢,今天早上是例外。不過既然已經耍得了嘴皮子,看來〈獵殺白兔遊戲〉要再繼續進行也不成問題。

他沒多想,沒有名字也沒帶錢,信步走進了「奇異國度」。

一進入這個國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為歡迎〈奇異國度的愛麗絲〉所舉行的熱鬧慶典,那便是試圖使他隨波逐流的離奇日常生活與瘋狂遊戲的起點。

起先叫住他的是嗓音輕柔溫和,狡詐的〈柴郡貓〉。

『歡迎來到奇異國度——愛麗絲。』

身穿白西裝的金髮青年自那一刻起——自那一天的十點一十分起,有了〈愛麗絲〉這個名字。

擁有少女身形的怪物〈未練〉,從少女手中救出他的〈瘋帽商〉,前往覲見名為〈紅心女王〉的男子,在鐵欄內共度午茶時光的〈公爵夫人〉,給予無意義假情報的情報販子〈睡鼠〉。

不適用常識的國度與人們把愛麗絲耍得團團轉,愛麗絲只得任他們在掌中玩弄,隨故事發展前進。偶爾她自以為是地起而抵抗,結果反倒只是害得情況更加惡化。

最後,他當面與白兔對峙。愛麗絲必須殺了他,但是……他殺下了白兔,更慘遭攻擊,身負重傷,直到現在仍得躺在床上休養。

待疼痛消退後,愛麗絲苦皺著臉,緩緩支起身子。他減少止痛藥的用量,打算靠自己的力量耐過輕微疼痛,總不能一天到晚像個小孩子一樣賴在床上不起身。

——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我的名字是什麼?我要找出這個答案。

愛麗絲如令找到了「目的」,在「奇異國度」活下去的重要目的,剛抵達時,他漫無目的也缺乏主見,只是個行屍走肉。現在情形可不同,殺死白兔不過是為達成目的的必經之路。

白兔給他的第一印象十分詭異、奇特而且可怕。由於肉體與精神面遭到重大打擊,導致白兔在他心裡留下恐怖印象。那個男人個子小又長了一張娃娃臉,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那對眸子透露出狂亂,各種情感在鮮紅如血的瞳孔翻騰,其中蘊含著對愛麗絲的強烈殺意。

不過奇怪的是,愛麗絲雖然心裡害怕卻不憎恨。

獵殺白兔遊戲。唯有殺了白兔的愛麗絲,才是「真正的愛麗絲」,真正的〈奇異國度的愛麗絲〉。至今究竟有多少人捲入道個瘋狂又受混亂規則限制的遊戲,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白兔為何制定如此危險的瘋狂遊戲,並且強迫「奇異圉度」的居民參加,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而且愛麗絲認為這不可能只因為他「腦子壞了」如此單純的理由。

白兔洞穴里的美少女也讓他耿耿於懷。一見到身邊圍繞紅花的少女,愛麗絲的精神頓時陷入錯亂。白兔稱她瑪麗安娜,自己則是叫她「姐姐」。

無論如何,自己勢必會再見到那個男子和「姐姐」,下一次必定得殺了白兔,而心裡更是有數不清的疑問等著他和「姐姐」幫忙釐清。

愛麗絲一如往常穿上藍色襯衫,抓起黑領帶和純白西裝外套,走出房間。

今天早上也有紅茶香氣和煙昧從客廳飄來——理應如此。也許是多心,熟悉的氣味似乎格外幽微。

平常愛麗絲一起床,那個男人總是坐在客廳或飯廳桌旁,啜飲甜膩的紅茶,今天倒是找不到人影,桌上和廚房全整理得有條不紊。

〈瘋帽商〉。

整天開著六點茶會的男子是愛麗絲的護衛,也是道房子的屋主。本來總待在這地方的男子不見蹤影,愛麗絲心裡莫名湧起不安,直覺帽商去了個遙這的地方。

一走近桌邊,桌上有個東西瞬間奪去愛麗絲全部的注意力。

一個藍色的圓點,藍色墨水滴下的墨漬。

「你難不成坫著睡著了嗎?聽到有人叫自己至少應個聲吧。」

陰沉的嗓音裡帶著厭煩與焦躁,此時要是回頭肯定會看見那個男人。那個身穿黑西裝,頭上戴著黑帽子,頂著一頭黑髮,目光陰鬱的瘋帽商。

他稍微鬆了口氣。他們只要一開口就吵個不停或是互相挖苦對方,個性上相當不合,但總勝過獨自參加遊戲。

在「奇異國度」這地方,「回頭」是種不被允許的行為,這不只是統率這國度的〈紅心女王〉命令,更是因為只要一回頭,馬上會遭怪物〈未練〉襲擊。愛麗絲這個外來者曾一再觸犯禁忌,吃了不少苦頭,因此只是這麼一點譏諷還不至於可以激得他忍不住回頭。

「找我有什麼事?」

「你的傷好像好得差不多了。」

「對啊。」

「那就沒問題了。我等你二分鐘,快準備好出門。」

愛麗絲嘆了口氣。即使自己有心進行遊戲,依然悠哉表示「現在是茶會時間」,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的男人不曉得是誰。抱怨歸抱怨,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帽商與紅心女王簽定契約,以時間換取女王的信任,成為女王的得力助手。他身上的懷錶永遠指向六點,停在帽店打烊,茶會開始的時間。

「你什麼時候在乎起時間啦?再說既然要出門,至少前一天先通知一聲嘛,別老是讓人措手不及。」

「你早就習慣了吧?——離出發還有兩分四十秒。」

「啊,真受不了你這個人!」

愛麗絲洗了把臉,繫上領帶,穿上西裝外套,做好出門的準備。外套沉甸甸的口袋裡放有手槍和子彈。

他看著洗手台上的鏡子,鏡子里映照出一張瀏海濕透,還殘留有少許睡意,大夢初醒的臉。

許久沒做噩夢,夢境內容幾乎已經忘得精光,只記得夢裡出現屍體,自已的雙手沾滿鮮血。

「帽商……我問你。」

「什麼事,離出發還剩一分鐘。」

「我想你已經很習慣這種事才問你,殺人——是什麼感覺?」

帽商儘管主張自己是賣帽子的商人不是殺手,愛麗絲卻不只一次目睹他毫不猶疑開槍的場面。這問題聽來魯莽,但帽商也只是在唇邊浮現近似苦笑的笑意,沒有動怒。

「很不巧,我殺人不是因為想感覺到什麼,何況殺人沒那麼單純,光用一言一語也說不清楚。」

「什麼嘛,真是沒用。」

「至少比你有用多了。」

「羅嗦。」

「你要是想從我這邊問出什麼答案,問題得更簡單明了,我才有辦法回答。」

「…如果親手殺了自己珍惜的人,你認為那種感覺有可能忘記嗎?」

在手中把玩懷錶的帽商猛地抬起頭。「你嗎?你殺了誰?」他神色漠然,但似乎聽出了一點端倪。他沒出言嘲弄,試探性地向愛麗絲提出問題。

「先發問的人是我吧。」

「……時間到。」

帽商始終沒有回應,闔上凄表的表蓋。愛麗絲嘆了一聲,走到他面前。

「我早在一分鐘前就準備好了。」

「原來只要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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