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給你的世界 ACT.4 瘋狂慶典

又來了,又有墨水從身體里流了出來。

宛如出現裂縫的陶器,這就是自己現在的身體。虛泛空洞的內在盛滿藍色墨水,不久過後,陶器終將破碎,朝四面八方迸灑大量墨水。

就像那個骯髒的。

袖口滴滴答答地滴出藍色墨水,不,也可能是紅色墨水,或是黑色墨水。墨水看不出確切顏色,從白兔的身體里汩汩流出。

「啊啊……不能、弄髒……」

白兔哀叫著,踉蹌離開餐車。餐車上放著前菜和麵包,以及紅酒和巧克力蛋糕。白兔要是晚一步走開,恐怕此時早已淋得整頓晚餐都是墨水。

只有一滴墨水滴在盤子邊緣,就只有那麼一滴,簡直是奇蹟。

白兔倚在水槽邊,調整紊亂的呼吸,拭了下眼角。

「咦……」

他以為自己痛到流出淚水,紅色眼眸里流下的卻是藍色墨水。

「可、可惡……!」

他握緊被墨水弄髒的手,朝流理台狠狠揍了一拳。

由於久未清理,水槽里和流理台上隨處散落菜屑、碎肉和臟鍋子。白兔一揍流理台,馬上鏗鏘聲四起,鍋子和調理用具等掉落一地。

「小白。」

「!」

白兔完全沒想到會聽到自己以外的聲音,他忘記疼痛,驚訝地抬起頭,發現身旁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上頭垂著一對類似白兔的長耳朵,端正的容貌乍看之下像個少女,臉上的微笑有些寂寥。

「……你這傢伙……是什麼時候……」

「。」

白兔瞪著他低喃,他噘起嘴果斷地說道:

「你就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嗎?,這可是你取的呢。」

白兔一時說不出話。少年手抆著腰,環視凌亂不堪的廚房,目光停在腳邊碎裂的盤子。

「這地方還真亂啊……好,我先來把這些東西洗乾淨。」

三月兔捲起袖子,把骯髒的碗盤和鍋子全堆到水槽旁,白兔則是在一旁怒瞪他的背影。

「喂,別多管閑事。到底要我說幾次才懂,不准你再來這裡。」

三月兔回過頭。

白兔的視線模糊,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墨水不再流了,只是身體仍在發抖。他怕自己一鬆懈,隨時可能昏厥,就連三月兔正在靠近也是好不容易才察覺。

「……你又在勉強自已了。」

「不關你的事。我……不要緊。」

白兔撥開三月兔伸向自己的手,只是這麼一個小動作,就讓他覺得耗盡全身力氣。

「這一切都是為了,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抓住餐車扶手,望見滴在盤子上的那滴墨水。他想擦掉,又因為手指顫抖,怎麼也擦不幹凈。

然後——三月兔幫他擦去了那滴墨水。

「你說的對,這件事和我無關。」

模糊的視線里,三月兔笑了。

「你為什麼傷得再重也念念不忘愛麗絲,為什麼執著於,我不知道——所以我只是在『擔心』你而已。」

白兔沉默不語,想起愛麗絲和自己,以及三月兔。

現在待在「奇異國度」里的居民幾乎都是由白兔親自帶進來,三月兔也是一樣。白兔為拋棄名字、過去與依戀,漫無目的四處彷徨的少年取了這個名字。

少年身上散發出危險又難以捉摸的氣息,他因此避免利用少年做為遊戲的棋子。在設定上,三月兔是瘋帽商和睡鼠的朋友,他們的感情相當融洽,常愉快地共度午茶時光。但除了規則之外,白兔同時也剝奪了這項設定。

自己是個沒用的廢物。

初次見到白兔時,少年在對話中一再重複這句話。因為是廢物,不能參加遊戲也沒關係,他就這麼說服了自己。

只是語氣里隱隱約約透露著,他其實還是希望能參加遊戲的心愿。

直到現在,白兔還是不懂三月兔的真正用意。最讓他搞不懂的是,在取名時,少年向他道了聲謝。

白兔至今帶過無數的人進入「奇異國度」,那些全是捨棄名字、過去與依戀的人,白兔也理所當然地為他們取上新的名字。

可是,其中即使有人喜歡,馬上接受自己的新名字,也沒有一個人向命名的白兔道謝……除了三月兔之外。

瘋瘋癲癲的帽商,老是在睡覺的睡鼠,一年到頭都在舉行奇怪茶會的瘋狂白兔,。白兔取了這麼一個名字,三月兔卻向他表示謝意。

他該不會真的瘋了吧。

自從和白兔混熟後,三月兔不時會造訪白兔的洞穴,就和今天一樣,聲稱自己是白兔的朋友。

——不對。

沙沙沙,白兔內心好像撕出了一道裂痕。

「聽說又來了個新的愛麗絲呢。」

三月兔說,又開始動手收拾。他這麼說的目的大概只是想閑話家常。畢竟這已經成了常態,愛麗絲死後,又會來一個新的愛麗絲,這種情形反覆發生了八十八次。對一無所知的三月兔來說,這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話題。

但是——

——不對。

「……愛麗絲……?那傢伙才不是什麼愛麗絲……!」

沙沙沙沙。

不對。不對。

白兔心中有個東西隨否定的情緒逐漸崩毀,在剝落碎片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金髮的……青年身影。

第八十九位愛麗絲。

新的愛麗絲。

他不是由白兔帶進這裡,更不是由白兔命名。

「柴郡貓那混帳……又隨便亂插手……!」

「小白,怎麼了嗎?」

三月兔又靠了過來。白兔睜開血紅雙眸,把他推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瘋狂怒意從他內心的裂痕中噴發而出。

「那傢伙為什麼要妨礙我!這明明是他的主意!他明明把這件事情全權交給我處理!」

「小自!」

「別叫我『小白』!」

不知不覺中,白兔拔出了刀。

廚房裡的白燈照亮鋒利刀刃,三月兔雙眼緊盯刀刃……身在白兔的攻擊範圍內卻沒有拔腿逃走,彷佛毫不畏懼死亡,也說不定是確信白兔不會真的動刀殺死自己。

——不對。

白兔緩緩放下刀。

又來了,又有墨水從身體里流了出來。藍色墨水滴滴答答地從袖口滴落,滴上銀白刀刃,落到地面。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白兔沒有流淚,粗魯地拭去從眼裡流下的一行墨水。

「你其實是的朋友,的朋友只有實在太不對勁……太奇怪了。」

「……小白只給了我名字,沒有設定,因為我是個沒用的廢物嘛。」

三月兔若無其事地露出天真笑顏。

白兔難以直視他的笑容,腦子裡一片混亂。

「所以我不需要受到設定束縛,可以自行選擇我不要帽商,我要當小白的朋友。你給了我名字,是我的再生父母,而且廢物不能待在這個國度,你卻容許我的存在。」

「……可是帽子,你拿了那傢伙的帽子。」

「嗯?這不是他送給我的,我買下了這頂帽子。沒有人會把客人稱作朋友吧?」

話雖這麼說,三月兔似乎很中意那頂帽子。他笑得天真無邪,喜孜孜地拉了下帽子上的耳朵。

白兔愕然,收起手中的刀。

總是掛在腰間的刀今天特別沉重。白兔沒和三月兔多說一句話,沒多看他一眼,兀自推著放置晚餐的餐車離去。

「對了!我帶了好吃的糖果來,待會兒我們一起吃吧,小白。我會先泡好茶等你。」

開朗的說話聲從背後刺來,白兔只是一味推動餐車。

推著餐車,筆直前進。

在格紋地板上前進。

「……瑪麗安娜。」

他累得像是走上整整一天,儘管少女就在自己住的兔子洞里。

穿著圍裙洋裝的金髮少女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白兔把晚餐擺到了宛如洋娃娃的少女面前。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白兔嘴裡重複說著同一句話。

即使眼前擺著色彩豐富艷麗的前菜,看起來香甜可口的巧克力蛋糕,少女的雙眸幾乎連眨也沒眨一下。儘管如此,白兔還是繼續擺上餐點,把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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