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是費爾特製的鹿肉湯,他不愧出身於專做遠地貿易的商會,湯里奢侈地加了許多胡椒提味,讓人不僅暖了身子,連臉上都冒出汗珠。
庫斯勒啜飲湯汁,一邊用手指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接著抓起變短的瀏海痴痴地看著,發出一聲嘆息。
「幸好只有這點程度的損傷吶。」
威藍多說。在他身邊的伊莉涅正在用木串串起兔肉放進爐子里,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明明告誡過自己,卻還是剋制不了的笑容。
「我也以為自己的心跳會暫停。」
「……你真的沒事嗎?」
翡涅希絲的關心,讓庫斯勒更加泄氣。
他是那般自信滿滿地挑戰,實驗卻近乎完美地以失敗告終。
「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啊。」
費爾的碗已經見底,他一面說一面盛第二碗。
「買了午餐的食材後回來一看,天空竟浮現火球,我還以為白者們回來了。」
他的描述並不誇張。
庫斯勒本以為紙袋內部灌滿臭氣,再點上火的話,就會從下方緩緩燃燒,令紙袋輕飄飄地浮起,雖然紙袋終究會因為被延燒到而墜落,但他認為這個問題應該只要再調整紙袋的火力供給方式就能解決,至少這法子會比火之葯還容易控制吧。
然而,它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燃燒了。
「……浮躁的情緒讓我徹底大意了,新實驗必須從小規模開始嘗試才行,這是基本中的基本啊……」
他喃喃地告誡自己,再度嘆了一聲。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打雪仗,陶然的快樂讓人誤以為自己喝了酒,世界看起來很明亮,甚至湧現一種彷佛自己是萬能的,無論多遠都看得見的感覺。
也就是說,快樂過度讓他得意忘形了。
「沒想到會一口氣燒光吶。」
「但那樣也挺漂亮的啊。」
伊莉涅取出烤得滋滋作響的肉串,一邊分給大家一邊說。
「幸好沒有人受傷。」
費爾說得一點也沒錯。
「只不過,原來除了口耳相傳的瀝青,還有其他氣體能夠燃燒啊。」
「還會有別的嗎?」
「去找找看,說不定會有……」
庫斯勒小聲說完就閉起眼睛,他回想起在火點燃的那一瞬間,背部頓時僵住的感覺,當下他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火併沒有如預想般立刻從紙袋中噴出來,相反地,那團火彷佛飛瀑直落深潭似的被吸進袋中,快速脹大之後,火就把紙袋撐破,爆發出來。雖然事情發生在還來不及眨眼的瞬間,但當時的景象全都歷歷在目。
他已經有好幾年沒嘗到這麼無從掩飾的失敗。
「嗯……不過,我覺得這法子還是有試的價值呀。」
威藍多攪動碗中的湯。
「總而言之,只要讓那個可燃的氣體在紙袋或其他輕盈的袋子下方,緩緩燃燒就行了吧?」
「也是,感覺這絕對比火之葯還容易控制啊,更重要的是原料不成問題。」
「對啊,不管什麼地方都會有牛馬等牲畜。」
費爾的附和讓伊莉涅得意地點起頭來,接著又有點面有難色地收起下顎。
「只是要說有什麼想拜託的,那就是希望你們要試就在外頭試啊。」
對於會使用到硫黃,偶爾還會刻意做出餿物的鍊金術師而言,根本不會在意糞便的味道,因為在鞣皮或冶煉的過程中很常使用糞便。只不過,對身為善良市民,與農業畜牧業毫無淵源的伊莉涅來說,刺激似乎還是太大了。
威藍多並不加以取笑,只是淡淡地聳了肩。
「我跟小伊莉涅站在同一邊,庫斯勒,你怎麼打算?」
「在外頭試的話,就算燒到瀏海,要滅火也比較容易哦?」
翡涅希絲戲謔地邊笑邊說,明明她的眼前才剛發生了一場異常失敗的實驗,她卻一點也不膽怯,不僅如此,甚至還表現得很開心。
可是,庫斯勒並不一樣,他咬緊牙關,隔了一會兒後垂頭喪氣地說:
「我……要稍微冷靜一下,實驗由你們自己去進行吧。」
「咦?」
翡涅希絲露出被人撇開的錯愕。
「只有瀏海被燒掉,真的是湊巧走運而已。」
不僅是翡涅希絲,威藍多和伊莉涅也一時愕然,唯有厚道的費爾滿臉同情,點著頭像在表示「才剛遭遇過危險的話,還是請好好休息吧」。
「我去調查硫酸跟鹽酸的部分,那也很重要吧,畢竟它們跟火之葯系出同源。」
這話聽起來很像藉口,事實上也是。庫斯勒端起碗喝湯好隱藏自己的表情。
「嗯──」
威藍多眯起眼睛,似乎正試圖看穿他隱藏在碗下的真實想法,但他並沒有再加以追究。
「既然這樣,我們去外頭試吧。」
「我們也願意幫忙哦。」
守禮地站在房間角落用餐的護衛們挺起胸膛,表現出一副「包在我們身上」的模樣。
意思大概是「我們的職責就是去拚命」吧。
「那可真是幫了大忙,這下就不會無聊啦。」
威藍多促狹地說道,引來了一陣漣漪般的笑聲,但在場有兩個人沒笑,其中一人當然是庫斯勒,另一人則是翡涅希絲。
「那麼就抓緊時間開始吧!」
「咦?現在開始嗎?」
擔任護衛的騎士驚聲叫道。在白雪中走了四天的路程,今天還是一大清早就出發,剛才又來了那麼一場鬧翻天的打雪仗,他們可能以為在遲來的午餐之後會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威藍多站起身,重新綁緊腰帶後得意一笑。
「你們要是在騎士團的訓練當中說這種話,會有什麼下場呀?」
身強力壯的護衛立刻個個露出彷佛被人甩了巴掌似的神情。
「是我們太散漫了。」
「拜託了。」
聽威藍多這麼說,騎士們便以合乎外貌的豪邁將剩下的肉湯全倒進嘴裡,再俐落地洗好碗收拾妥當後,追隨威藍多去了。
「我也趕快把紙袋做好吧,雖然我其實比較想打鐵啊。」
「我來幫忙,別看我這樣,我很擅長需要用細活的工作哦。」
「費爾大哥,你果然也會製作書籍嗎?」
「以前因為太笨手笨腳了,老被師傅斥責,不過凡事都是熟能生巧啊。」
工匠的好榜樣伊莉涅開心地點了點頭。
於是當眾人用完餐,便各自散去著手自己的工作時,庫斯勒還在拖拖拉拉地吃,實驗的失敗讓他遲遲無法重拾趕快吃完去工作的幹勁。
但時間並非毫不受限。
庫斯勒像在咽下嘆息似的勉強將碗底的湯汁全喝下肚,然後把碗擱在一旁。
他就在這時候回應注視自己的視線。
「幹嘛?」
「……」
翡涅希絲聽到庫斯勒對自己說話,便嚇得垂下頭,她也不回答,只是悶悶不樂地擺弄手中那個早已空無一物的碗。威藍多在打趣時,只有翡涅希絲也沒笑。
大概是因為翡涅希絲對在天空飛的實驗很有興趣,心裡其實也想參與,所以才會在聽到庫斯勒說要留在工坊進行其他實驗時,表現得那麼震驚。
「你不用陪我哦。」
需要冷靜的只有他一人。
「咦?」
「你想在外面做實驗吧?」
庫斯勒的語氣有些冷硬,他感到翡涅希絲之所以會留在這裡,是在顧慮他如果被單獨留下就會鬧脾氣的關係。
的確,光是想像伊莉涅、費爾和騎士們圍在威藍多身邊,愉快地進行實驗的模樣,心裡就不是滋味,但這對過於得意忘形而犯下愚蠢失敗的自己來說,不失為一帖良藥。
然而,當庫斯勒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轉過身,打算去放置了從波多羅孚家借來的其他實驗器具的地下室時,他身後卻傳來著急的聲音。
「才、才沒有!」
如果反問她那又是為什麼,恐怕會得到「無法留他獨自一人」這種他一點也不想聽的答案吧。
在自阿巴斯啟程的旅途中,他就已經親身體驗過了,翡涅希絲比想像中還喜歡照顧人,喜歡照顧人雖可被視為一種犧牲奉獻,其實也很類似佔有慾及支配欲,再挑個字眼來形容的話,就像在哄小孩。
庫斯勒在當時第一次理解到,原來當翡涅希絲因為被當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