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幕

庫斯勒身處黑暗之中。

身體不能動,眼睛無法張開,想扯開喉嚨大叫也辦不到。

在這股黑暗中,感覺身體沒有上下區分地轉動著,卻也像躺在某個地方。

可是,周圍飄浮著霉味與腐臭,還有血的味道,所以至少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在什麼舒適的地方。自己是已經死了,正被蠅蟲圍繞;還是正被野狗啃著呢;又或者被丟進專扔罪人的死人穴裡頭。

密探他們認為只要擁有強大的技術,就能夠靠自己的手來征服世界,也付諸實行。火之葯的做法和原料採集的方法都弄清楚了,接下來該做的就是把不容易對付,長著會出聲的嘴巴的鍊金術師給幹掉。

很合理。

非常地合乎情理。

不可思議地,他並不覺得氣憤,也許是因為早已看透總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吧,不然就是因為密探豁出去的決心。他們只不過是為了朝自己的抹大拉前進,在排除障礙而已。這是值得尊敬的決斷力,也是很精彩的手段。

所以庫斯勒在冰涼且飄浮著惡臭的黑暗之中,只是覺得寂寞。

那個散發著柔和甜香,且因為體溫偏高所以長時間抱著就會帶點濕氣的白色小女孩,去了他永遠摸不到的地方。接下來,她將會聽命於人徹底被利用,最後遭受惡毒的對待而喪命吧。

如果沒有曾經擁有過,就不會出現這種感受了。可是他曾經牢牢地用這隻手抱過她。兩個人共享過一條毛織物,在底下看著對方嗤嗤發笑。所以他沒有辦法。

只能一味地感到寂寞、冰冷。

何況,要是自己去了地獄,兩人都死了之後也沒有指望能再相見。那樣胡塗的丫頭,肯定可以到天國去。他甚而冒出亂七八糟的想法:既然這樣,倒不如乾脆對翡涅希絲伸出魔掌,說不定還能一起因為姦淫的罪名下地獄。

翡涅希絲。

庫斯勒在黑暗中如此喃喃時。

「在這塊阿巴斯的土地上,有人濫用傳說!」

極為含糊,彷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他曾經聽過這個聲音。

記憶中的光在閃爍,逐漸浮現出對他展現的一抹傲慢笑容。

是密探。

「就是被尊稱為神的那些白者們的傳說!」

庫斯勒分不清楚這是自己作的夢或是現實。

他心想,畢竟神說不定會出人意外地巧用心思做些安排。

「白者的傳說是歷史的真相,我們乃是其正統的繼承者!看吧!這位公主正是失落血脈的後裔,是展現奇蹟的人!」

群眾一陣嘩然,地面在搖晃。庫斯勒由此知道自己果然是被活埋在某個地方,也不費吹灰之力地想像得出翡涅希絲正遭人如何利用。

「我們繼承了那些白者的神奇偉業,是將於這塊污濁大地上創造出新樂園的人!覺得懷疑的話就懷疑吧;覺得害怕的話就害怕吧!但白者的偉業確實存在,可以撼動山嶽分割大海!看吧!這就是奇蹟!」

接著,傳來竄起一團烈火的聲音,就像用巨大風箱把大量空氣送進熊熊燃燒的爐子時一樣。

群眾的喧嘩聲就此消失。大概是被眼前的光景嚇到忘我吧。

「這就是獲得神所賜之力的人民擁有的力量,在一夜之間將過去的阿巴斯掃成灰燼的烈火!在場的各位,快跪下!」

人們下跪的聲音混進了騎士的甲胄所發出的聲響。

「還有一件事,對於我們這些正統的奇蹟繼承者,竟有人輸給了自己的慾望與惡魔的呢喃,打算加害我們!我命令各位!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出來!要用石頭去丟在麥粉中混進沙子的人!這麼一來,各位便能成為新樂園阿巴斯的盟主!那些人的名字是——」

在下一個瞬間,庫斯勒隨著人在水底逐漸往上浮的感覺一起找回了意識。

密探的演說是夢境嗎?這裡是哪裡?難道自己還活著?或者已經被拋進地獄了?

無數的疑問在模糊的視線逐漸定焦的同時慢慢地出現輪廓。映入眼帘的是探頭端詳自己的費爾。

驚訝之餘,反射性地想把那張臉推開,就在這時候——

「……唔……惡……!」

庫斯勒感覺到劇烈的頭痛,以及猛然湧上的反胃感。

大概是事先有所認知吧,費爾對他遞出桶子。下一秒,庫斯勒便不再多想,把胃裡的東西全都吐出來。或者他早已吐過好幾次了吧,現在吐出來的只有胃液和些許水分。即使如此,儘管吐出的毒物少之又少,身體似乎依舊感到滿足,反胃的感覺迅速消退。這一切都讓他真實擁有活著的感受。

即使毫無力氣,自己仍確實在呼吸,庫斯勒對此掩飾不住疑惑。

而且,怎麼是費爾?這裡是哪裡?

沒想到前往地獄的同伴會是豐腴臃腫的書商,這麼愚蠢的下場他可是敬謝不敏。

視野依舊像條搖搖晃晃的韁繩,他勉強去試著掌握住,就見到威藍多那被燭光照亮的臉龐。

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他總算鬆了一口氣,要是把這種事說出來,就連惡魔都會失笑吧。

然而,這是因為他覺得即使此處是地獄,只要有威藍多在就不會悶了。

「喂,喝下去。」

威藍多邊說邊遞出一個木頭杯子。

「這是鐵匠在淬火(註:一種工件熱處理的方法。將工件加熱到某一高溫,再用水、油或空氣使其急速冷卻,並讓工件表面硬化)時所用的水。對頭痛、腹痛、切割傷都很有效。應該也能解毒。」

那是迷信吧,庫斯勒幾乎要笑出來,但說不定這才是他的目的。威藍多賊賊地笑,把杯子遞到庫斯勒手中,自己也疲憊地在附近的椅子坐下。

庫斯勒一把水喝下肚,就覺得這水冰涼又甘甜,即使說它是聖杯的水,他也會讓人信以為真。只不過是一杯水,他就真的起死回生了。

「我……睡了多久?」

「可以的話,還真想睡個千年左右呢。不過祭典的騷動還沒平復,其實最後有個很有看頭的表演啊。」

他的語氣裡面意有所指,因此庫斯勒不禁猜測難道是……

「……密探們的……猴戲嗎?」

威藍多聞言,愣了一下。

「怎麼?你那時已經醒啦?」

「……只是沒死而已。」

庫斯勒痛苦地回答,鬆了力氣。原來如此,那些是現實啊。

這麼說來,庫斯勒他們的性命被騎士團的部隊盯上了。

密探叫出的人名有三個。

庫斯勒、威藍多以及費爾。

「沒錯,他們毫不吝嗇地使用了火之葯呢。容易盲從的城市居民當然不用多提,連那些管理這座城市的傢伙也都看傻了哦。唉,這也沒辦法吧。他們害怕城市該不會又要被炸毀啊。」

威藍多在描述時雖然發出竊笑,但他的形容比以往憔悴,臉上多出陰影。

庫斯勒突然感覺到他們三個人會不會是已經死了,現在只是在前往地獄的等待室內抒發怨言。

「你……也被下毒了?」

「也被暗算了啦。只是在那之前,我跟伊莉涅一起喝了不少酒,也吃了不少東西啊……毒物生效讓我昏倒之後,身體好像立刻自行吐了出來,所以我馬上就醒嘍。只不過要是能一直昏睡不醒,也許那還比較好受呢。」

雖然不知道白熊肝臟的毒究竟有什麼效用,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有劇烈疼痛跟反胃感。

「因為我現在才好不容易能自行走路啊。」

「是這樣啊……」

庫斯勒放下心,這一點讓他稍微笑了。

他還不習慣聽到威藍多沒事而放心的自己。

「伊莉涅……呢?」

庫斯勒發問,在威藍多的視線轉向他之前,費爾先出現在他旁邊。

他的手中拿著另一杯水。

庫斯勒並沒有推辭,接過後一飲而盡。

「她和小烏魯一起被帶走了。小伊莉涅是本領高強的鐵匠啊,有小烏魯當人質,想必她會拚命工作吧。」

又或者是殺了庫斯勒等人之後,拿她來當威脅翡涅希絲聽話的人質。

「但是,嚇壞的可不只城裡的人們啊。」

費爾在這時插嘴道。

「沒想到你們的同行夥伴竟是傳說中的天使的後裔。」

如果光從發色純白這點便對凡事一一起疑心,那麼夜晚的樹蔭之下不就會一直潛藏著妖怪。沒有理由怪費爾胡塗。

「以一個小學徒來說,她的確太美了,而且出身還是在應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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