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一幕

拿著剃刀慎重地颳起略呈白色,邊緣尖銳,形狀細長的結晶。這刀刃很特殊,是當工匠要把一張厚羊皮紙分割成薄薄三張時會拿來用的刀刃。

稍微削掉尖端,刀鋒就這麼連同部分結晶粉末送進蠟燭的火光中,蠟燭的火焰轉變成紫色。雖然清楚地捕捉到火焰的顏色變化,但幾次眨眼後,火光又回到原本的顏色。

明明被稱作太陽的碎片,呈現出的顏色看起來卻跟太陽沾不上邊。

「紫色的話,大概不是酒石,就是明礬、『壺灰』了吧。」

隨意留長的頭髮與邋遢的鬍子,一副盜賊風貌的威藍多邊搔刮下巴邊這麼說。若是評論他像盜賊,想必他一定也會開開心心地說些「我專偷女人心」之類的話。

威藍多剛才提到的都是一些常見的藥石名稱。酒石正如字面上所示,是在酒里結成的結晶,多擷取自葡萄酒桶中,用來保存肉品或鞣製皮革。明礬也屬同樣的用途,是毛皮工匠的老相好。「壺灰」則是將燃燒草木後生成的灰溶入水中,把澄清的部分慢慢冷卻蒸發掉後剩下的結晶,這東西的用途雖然也酷似酒石,但還能當作肥皂的原料。無論哪一種,都具備在火上烤就會出現紫色火焰的特性。

庫斯勒他們正在調查的是傳說中的天使留下的奇蹟,這結晶則是在亞榮城附近操業的玻璃工匠頭目交給他們的線索,據說是能夠召喚太陽的材料,被稱為太陽的碎片。

「不過這三種在傳統上都已經被完整調查過,可沒聽說還能用來召喚太陽。」

「唔嗯……說得也是吶……」

威藍多挺直他在凝視蠟燭火光時彎下的腰杆子,咚咚地捶了幾下。

「雖是這麼說,但以前也從沒想過鉛灰還能運用在玻璃的製造上啊。」

確實如此。身邊就有的東西隱藏著非凡的功效,這點也是最近才認知到而已。

將太陽的碎片交給庫斯勒的玻璃工匠們的祖父輩及其上一代,為了覓得可替玻璃製造帶來莫大效益的傳說中的灰,幾乎傾家蕩產。而且反覆嘗試,堪稱將所有植物都燒成灰了,卻全都以徒勞無功告終,他們的夢想就此崩潰。然而其實不需如此大費周章,那灰並非植物的灰,只是鉛灰罷了。還是隨處可見,在鐵匠工坊中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副產物,頂多只會被拿去用在化妝上的東西。

城裡與玻璃工匠之間爭執不和,特別是為了燃料問題勢不兩立的鐵匠與玻璃工匠老死不相往來的緣故,才會導致長久以來都沒有被發現。

「另外,酒石、明礬、『壺灰』都不像油一樣會燃燒,實在不讓人覺得這些東西能夠驅散森林的黑暗、趕跑野獸。」

「就是這裡兜不上啊……」

「就目前的結果來看,它不具毒性,無滋味無氣味,能在水中溶解,火焰顏色是紫色……你覺得呢?有沒有什麼頭緒?」

庫斯勒念起記錄在石盤上的特徵,出聲詢問紅髮女孩伊莉涅。伊莉涅是本事一流的鐵匠,沉迷於冶金過程,但對弄清是什麼藥石這種鍊金術方面的問題依稀不太感興趣,她一直在觀察放在架子上的一個籠子。

木造籠子的孔隙頗大,裡頭關著兩隻老鼠。

「嗯——?紫色的火光的話,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三種吧。鹽巴是黃色、蛋殼是橘色……綠色的話就是銅之類的東西,另外要是燃燒一些麻煩的礦石,偶爾還會出現鮮艷的紅色。」

在冶煉金屬的過程中,各種東西都會一起被扔進火里。像伊莉涅這麼有本事的工匠,觀察的眼力自然也不弱,所以應該不會有看漏的情形吧。

既然如此,要查清玻璃工匠頭目託付的這個結晶,他們所說的「太陽碎片」,就必須找出常見藥石的全新運用方法,要不然,就代表它是某種未知的物體。

「比起這個,要不要先放了這些老鼠啊?它們從你們那些非人道的實驗中存活下來實屬難得,再關下去很可憐啊。」

現階段知道這東西不具毒性,當然並非是拿自己的身體測試。

不過他們是在確認過老鼠沒有死亡之後,自己實際舔過,才曉得這東西沒有滋味。

「你還真好心,難道你就沒有被這些鼠輩咬過工具的握柄?」

「我在邊看火邊打盹的時候,是曾經被咬過腳趾啦,但此一時彼一時嘛,對不對?」

伊莉涅向站在她旁邊的另一名少女徵求同意。

「呃……對、對啊。我想無故殺生並不好……」

白色的長髮被剪短,露出纖細脖子的翡涅希絲穿著會讓人以為是工坊學徒的男裝,只是男孩的打扮反倒更突顯出她的女性魅力,看得庫斯勒心裡很浮躁。

他的臉會那麼臭,這佔了一小部分的原因。

剩下的理由在於她那光靠男裝還是掩飾不了的少女氣息與稚氣。

「餵食它們就會產生感情,我不是警告過你了!」

一遭受責罵,翡涅希絲便縮了縮脖子,顯得很沮喪。

明明事前就警告過,她卻還是跟伊莉涅一起從籠子的縫隙餵食它們麵包屑,一臉笑咪咪。南方的老鼠大概是因為總在污水流動的排水溝奔竄,貪婪地啃食各種生物的屍體與剩飯的關係吧,長相很兇惡,外觀也醜陋得緊,但亞榮城裡的老鼠卻非如此。由於這是個石造建築數量稀少,房子多在屋頂鋪土植草,其中有些人家還會在上頭放養山羊的城鎮,所以老鼠看起來比較接近森林中偶遇的野鼠。

長相很可愛,身材也偏瘦長,毛髮呈枯葉色,油亮有光澤。而且當它們天真無邪地動一動滴溜溜的眼睛跟小鼻子,就的確不難明白想寵愛它們的理由。

可是,老鼠就是老鼠,會無上限繁殖,還會啃咬各種實驗道具與實驗材料,在希望立刻從地表消失的名單之中,它們依舊一直榜上有名。

「你的耳朵只是做做樣子嗎?看到老鼠,體內的血液不會沸騰發熱?」

此話一出,翡涅希絲便癟嘴反駁:

「我才不是貓!」

吱吱,老鼠叫出聲來,大概是被她的聲音嚇到。

翡涅希絲的頭上不但長著異於人類形同野獸的耳朵,一待在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地方,就會開始昏昏沉沉,庫斯勒心想這些明明都跟貓一模一樣。

「哼,不過,還是再放個兩三天吧。這碎片說不定是什麼慢性毒藥。」

聽到庫斯勒的話,伊莉涅跟翡涅希絲都充滿憐憫地轉過去看老鼠,但翡涅希絲又馬上回頭看著庫斯勒。

「慢、慢性的話,你們不就也——」

「啊,是啊,要是我在半夜痛苦掙扎的話,你好歹要對我溫柔點哦。」

庫斯勒交代完這一句,就轉身走向書架去拿彙整了實驗紀錄的書籍,想知道自己至今為止的實驗成果中會不會隱藏什麼線索。方才還在生氣的翡涅希絲見狀,又立刻換成一張擔憂又難過的臉龐。她的表情還真是豐富到令人眼花撩亂,能讓庫斯勒甚至這麼感嘆起來,或許也因為總在她身旁的伊莉涅一如典型的工匠,從不會為了一點事就自亂陣腳,所以才更加把她突顯出來。

只是如果要將翡涅希絲的性質或反應做個備忘錄,在諸多特色之中,也許還得加註個劇毒吧。

慢性,卻很強烈。

入口柔軟,散發著甜甜的香氣,這些也都很缺德。

「但是問那些商人都沒有人知道,現存的知識中又對照不到符合的答案,這下差不多該從傳說的角度切入了吧。」

「打開記載古代傳說的相關文獻,發現失落的技術啊,這可是身為鍊金術師最大的福利呢。」

從女性類型到酒的種類,庫斯勒的喜好與威藍多在很多方面都不合,但既然他們的本質一樣都是鍊金術師,彼此就不失為一名熱愛冒險的男人。

談論到要讓「只有傳說中的文獻才會記載,被遺忘在時空彼端的技術復活」這樣的話題時,兩人交換的視線自然而然充滿了熱情。

「像個小孩一樣。」

伊莉涅原本面對著逗弄啃咬籠子枝條的老鼠,逗弄它的鼻尖,這時卻冷冷地嘲諷。

「男人不管到幾歲都還是個孩子哦。」

威藍多欣然笑著,庫斯勒卻話中帶刺地說:

「還真想讓你自己看看在製作龍形火焰噴射器時,你那副沉迷的模樣啊。」

用來抓取燒紅鐵塊的手套落了一個也沒自覺,從工坊走回房間時,才到門口就用儘力氣昏昏睡去。臉上凈是煤炭,頭髮也因熱氣被熏焦了好些地方,整條胳膊多出許多燙傷,儘管如此,彷佛昏迷般睡著的伊莉涅,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實在很幸福。

在城裡當個工匠太乏味,不計後果地跟著鍊金術師踏上旅程,要說這樣的伊莉涅是城中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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