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幕

好一陣子她只是不停哭泣。

庫斯勒對她伸出手時,她也不打算站起,反而逃離似的往後蜷縮起身體。

庫斯勒對這種反應也多少習慣了。並不打算逼迫她,而是裝作漠不關心似的放任她不管。

所以,庫斯勒整理起要搬入工坊的書籍和羊皮紙卷,和上一任人選留下的東西一起排列,把沒讀過的內容重新抽換放置。書籍中有不少裝訂是用鹿等大型動物的皮革漿燙出來的硬板裝禎製成的,施以金箔裝飾的也為數不少。翻開書頁,流利的文章段落之間密密麻麻描繪著精細的插圖,所費的工夫可見一斑。

這些原本應該是大主教或樞機主教指名陳列在大修道院或大聖堂內的藏書。

這裡到底有幾本呢?

戰場附近的工坊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庫斯勒如是讚歎著。

也不知從那之後工作了多長時間,眼角餘光忽然捕捉到有東西在動,往那兒一瞥,神情似乎已大致回覆平靜的翡涅希絲,雙手正抵著地面試圖重新站起。

看來,全身虛脫的狀況還未改善。

用力將羊皮卷塞入書架中,庫斯勒夾雜嘆息移步走近她。

翡涅希絲聽到腳步聲後,驚慌地抬頭仰視庫斯勒,接著望向對自己伸出的手,然後又看了看庫斯勒的表情,如此重複兩次之後終於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

只不過,雙腳依然像甫出生的小鹿顫抖著,結果幾乎是靠庫斯勒摟著她在椅子上坐好。身子纖弱,尚留有幼小年紀該有的生硬,受到威藍多魔掌侵襲的胸口,發育程度若有似無。

但是體型十分勻稱,在僵硬中仍然能夠感覺到柔軟彈性。

讓人聯想到小貓的身體,事實上,她也的確愈看愈像被豢養在豪華宅第的貓。

「真是一場災難啊。」

庫斯勒邊說,邊將乾燥香草烹煮出來的茶注入木製茶杯中。把眼睛哭腫的少女偶爾抽幾聲鼻子,無言地凝視桌面。

「但是,這麼漫不經心地接近鍊金術師原本就是個錯誤。來這裡之前,沒有人提醒過你嗎?」

庫斯勒一將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在翡涅希絲面前,她就像隻眼前被放了可疑物的貓一樣拱起脊背。

應該是有人提醒過她了。

「嗯?」

再次徵詢答案後,翡涅希絲用那哭腫成這樣卻依然顯得十分堅強的雙眼看著庫斯勒,說道:

「但……但……那樣的……」

「而且,雖然話是這麼說……」

對把聲音哭啞的翡涅希絲,庫斯勒以冷靜的態度繼續說道:

「如果當時沒有我在場,還真不知道你會遭遇到什麼。」

「唔!」

身體頓時僵硬,接著臉部因恐懼而抽搐,雙手牢牢抓住自己的雙肩。

她在修道院立下的誓言。

順從、清貧。

以及純潔。

「威藍多……對,就是那禽獸,他是不論類型大小通吃。即使是還未成熟的少女,遑論修女的身分,這些對他而言都不成問題。」

「嗚……」

翡涅希絲還是環抱著自己的肩膀,用無法隱藏害怕的雙眼看著庫斯勒。

「而且,真正的鍊金術師抱持著比扭曲的肉慾還要可怕的想法。像威藍多這種禽獸,純潔無垢的處女是能夠用來享受三次的最好玩具。」

「……?」

隨著庫斯勒豎起三根手指,翡涅希絲的臉上立即浮現混亂的神情,似乎是對無法想像的事感到恐懼不已。

「首先,從處女身上能取得的東西會是很好的實驗材料。頭髮、指甲、眼淚、以及,鮮血。」

咬緊牙關繃緊身體,努力讓悲鳴不要脫口逸出。

「第二個,是不用說出口也該知道的享受方式。被享受的一方……很痛苦就是了。」

這次依然咬緊牙關緊閉嘴唇,稍微抬起下顎瞪視庫斯勒。

女人的大敵。也可以說是,非人的禽獸作為。

即使如此,庫斯勒還有一根指頭豎著。

「然後,是最後的享受方式。」

「……那是?」

能夠出聲反問,是因為第二個方式非常易懂,是眾所皆知的惡劣行徑的關係。

顯而易見的憤怒是一帖多少能助人回神的良藥。

但是,庫斯勒裝出一副冷血無情的樣子回答這個問題。

「第三個,是最令人髮指的。是惡魔之所以被稱為惡魔的由來。我問你,享受完第二個方式之後會留下什麼?」

面對庫斯勒冰冷的神情,翡涅希絲猶豫了。

前方有個大坑洞,等人掉進去。

在無盡黑暗中如此確信的話,臉上說不定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是的,就是胎兒。」

「嗚……」

既非因憤怒而屏住呼吸,亦非因驚訝而倒抽一口氣。

而是乾嘔了起來。

那種想法她不想去理解,身體自然產生抗拒。

「胎盤、臍帶,以及胎兒本身。每一樣都是自古流傳下來,為了製造永恒生命及青春不老的靈丹妙藥時,被列舉出來的必須材料。想要得到,首先得活生生地將母親的肚皮剖開……」

庫斯勒停止描述,是因為翡涅希絲那發青的臉蛋,以及搗住嘴垂著頭的動作。

庫斯勒閑適地看著翡涅希絲,差不多了吧,心裡盤算著。

在翡涅希絲的心中,威藍多已經是惡的化身、地獄使者、代表黑暗和魔道的瘋狂鍊金術師了吧。

「抱歉,內容太過刺激了,還好嗎?」

完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但翡涅希絲還是堅毅地點點頭。

「不過,有兩件事可以讓你安心。」

「……?」

翡涅希絲用那雙方才因為乾嘔,而噙著淚水,猶如寶石般閃亮的瞳孔望著庫斯勒。

「威藍多表現出那種瘋狂舉動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如今在神的威光照耀下,多少回覆了一點人性。話雖如此,也只是失去了第三個慾望而已,第一和第二個慾望仍然健在,你還是得多留心點。」

翡涅希絲認真盯住庫斯勒豎起的兩根手指,點了點頭。

「然後,第二點就是我站在你這邊。」

庫斯勒說出他極少使用的第二人稱「你」,接著展露人畜無害的微笑。

翡涅希絲恍神了數秒,然後臉上才終於出現從地獄歷劫歸來的表情。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自己也看得出來,願神祝福你!她大概想表示這意思吧,庫斯勒以冷靜的心態揣想著。

「才、才不相信你。」

「當然可以。應該說,不這樣可不行。」

「……你在故弄玄虛嗎?」

「怎麼會。只不過你若是個因為我表示站在你這邊,就輕易信任我的笨蛋,那應該會馬上被戴著面具的威藍多欺騙吧。這樣的人,我也無法守護到底。但是,帶著懷疑的目光、會思考的腦袋、以及抱著隨時戰鬥的氣概和信仰的話,想必很快就能夠看出真相吧?這樣就夠了。我自知誰才是正確的,而神則是無所不知。真相雖然只有一個,通往它的路卻有好幾條。只要我們在途中相遇時,可以攜手扶持就夠了。不是嗎?」

不是嗎?被這麼一問的翡涅希絲收起下顎正視著庫斯勒。

這目光充滿了不少敵意和警戒之色,庫斯勒放心了。

這目光並非看著某些無法理解的事物時的眼神,而是看著至少仍在自己的理解範圍內的事物時才會出現。

而人,不知為何,總對自己能夠理解的事物感到親近。

所以,鍊金術師會遭忌諱被厭惡,就是因為正好相反的關係。

「把茶喝了吧。這是南方貴族間流行的商品。不像酒一樣會令人酪酊大醉,有助養生還能治病。只要開發出航路,今後應該也會成為重要的貿易商品。」

庫斯勒對著仍舊沉默無語的翡涅希絲,擺手勸道。

翡涅希絲看看茶,再看看庫斯勒。

目光中的敵意緩緩消還,僅僅留下警戒。

庫斯勒看著一切,想著,還太嫩啊!如果有心要欺騙的話,無論騙幾次都會上當吧。

把這樣的少女送到這裡來,聖歌隊真的期待她能帶回什麼成果嗎?他詫異不已。但是,不對,庫斯勒推翻了這個念頭。

可能就跟他們兩人一樣。

以波斯特的立場來看,他早就知道毫無疑問地,聖歌隊會利用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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