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act.2

「再見,接下來請各位盡情抱怨吧!」

春川司留下神清氣爽的笑容,走出房間。

眾人聽著司走下廉價鋼筋樓梯的腳步聲,默默無語地望著他留下的鈔票。

「——媽的!」

黑川突然起身,粗魯地抓起鈔票。

「喂,黑川!」

「你要幹嘛?」

黑川並未回答,衝出房間。毛毛細雨中,司沒撐傘的背影仍在可見範圍之內。

黑川衝下樓梯,追了上去。

「司!」

他朝著回過頭來的司遞出鈔票。

「還你!」

司並未接過,而是直視著黑川。

「我們是因為喜歡巧的劇本,所以才會一起搞劇團!才不要被你用這種拿鈔票打臉似的方式硬逼著解散!」

「那就別來求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啊!」

司的聲音比以往更加冰冷。

「你們以為到了最後關頭,只要哭著求我就能解決,對吧?以為我會像過去一樣,雖然嘴上嘀咕,還是在你們有困難的時候借錢給你們?老是要別人替你們擦屁股,還敢談什麼喜歡不喜歡?拜託你們別再說這種天真的話了。只有自己能替自己擦屁股的人才有資格說這種話。」

一陣踩著積木的啪沙聲傳來:

「黑川!哥!」

巧一追上來,劈頭就對司說道:

「我沒有要還!我要借!」

接著他從黑川手上搶過鈔票。

「不要大刺刺地抓著這種東西跑出來,很危險耶!」

巧一面埋怨,一面將鈔票塞進襯衫,抱在懷裡。

「哥,這個給你。」

巧遞出自己的傘。

「千歲說你沒帶傘。」

司默默地接過傘。黑川一直看著地面,直到司離去。

「好了,黑川,回去吧!」

「……你無所謂嗎?」

黑川責難似地喃喃說道:

「收下這筆錢,要是兩年內還不出來,旗子劇團就完了耶!」

他用下巴指了指巧的懷中,而巧則泰然自若地說道:

「沒問題啦!只要成功還錢就沒事啦!再說……」

巧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要是連這點錢都還不出來,再繼續下去也沒用。」

啊,巧已經走上另一條路了——黑川如此想道。

黑川、秦泉寺和巧讀的是同一所大學,也是旗子劇團成立時的元老。

因為熱愛戲劇才搞社團,只要開心就好,不必在乎外人的眼光。黑川一直抱著這種心態隨心所欲地演習,以為以後也能這麼隨心所欲地演下去。

「我本來也這麼想,可是,我們不能永遠停留在二十幾歲。像這樣漫無目標地繼續下去,要是十年後什麼都不剩,該怎麼辦?」

十年後、二十年後,等到年紀大了以後。——這個念頭時常閃過腦海,但巧總是想:「那麼久以後的事,現在想有什麼用?」然後不斷逃避問題。

「如果旗子劇團能做出一些成績,縱使有一天做不下去解散,我們還可以引以為傲地說:『這就是我們當年的心血』。可是現在的旗子劇團,只能說是『漫無目標地在做,最後撐不下去只好收掉』。」

「……既然你有這種想法,幹嘛不說出來?」

黑川這句話頗有怨懟之意。巧聽了,靦腆地抓了抓頭。

「其實我也是最近才開始這麼想的。」

「因為得到了千歲的認可。」他小聲說道。

「連她這個行家都認同我們的戲,或許我們可以做得更好啊!」

從那靦腆的聲音,可以知道千歲帶給巧多大的震撼。

撼動他的不是同在旗子劇團一起演了十年戲的戰機,而是剛加入的千歲。

就因為千歲的一句話,巧決心賭上旗子劇團過去的這十年。

那你和千歲兩個人去奮鬥不就得了?正當黑川心中忿忿不平之際,巧說:

「一起奮鬥嘛!黑川。雖然成敗還是未知數,但既然要全力以赴,少了你怎麼行呢?」

巧是徹頭徹尾的老么性格,一碰到問題,就會拿出最高明的撒嬌手段。

司大概也是敗在巧這一點上,黑川不由得稍微同情起司來了。

回到房裡,團員們正在傳閱一份文件。

「你們在看什麼啊?」

巧一面將懷中的鈔票收進書桌,一面問道。早瀨牧子回答:「你的寶物。」她是旗子劇團的當家花旦。

「寶物……啊!你們不要隨便拿出來啦!」

巧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搶,卻被牧子躲開了。

寫滿了鉛筆字的文件,是公演時發的問卷。這些全都是司填寫的問卷。

司在公演時填寫的問卷,巧總是特別挑出來慎重地收藏著——這件事巧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但其實除了入團時日尚淺的千歲以外,所有團員都知道。文件就藏在擺放筆電的書桌最下面那排的抽屜里。

「司的問卷每次都寫得滿滿的。」

牧子喃喃說道。嘴角帶著笑意。

「他每次都弓著背,盯著一張臭臉寫;但他一定會提及所有人的表現,比如某局台詞很好,某一幕的某個動作很棒。」

「挑起毛病來也最狠。」

常演帥哥角色的小宮山了太露出苦笑。

「那個,同一次公演的問卷有兩張耶……」

千歲開口詢問,同齡的清水鈴替她解答。

「就算是同一次公演,司每看一場就會寫一次問卷。」

「賣不出去的票也是,他嘴上雖然埋怨,還是會買下來。」

「哦……」

千歲對巧微微一笑。

「好棒的寶物。」

「那不是寶物啦!」

巧嘟起嘴來,黑川戳了戳他的後腦勺。

「現在才想掩飾,已經來不及啦!戀兄癖。」

「不過,我覺得司的戀弟情結也很嚴重。」

小宮山一面念問卷,一面吃吃笑。

「故事寫得很差,編劇根本沒拿出全力來。……這個人到底有多喜歡巧啊!」

「別看了啦!真是的!」

巧從團員手中逐一搶過問卷。雖然動作很粗魯,但一看就知道是可以裝出來的。

「結果,其實司才是咱們的頭號戲迷。雖然嘴上嫌東嫌西,但咱們有困難的時候,他一定會幫忙……」

大野由香里用關西腔喃喃說道。她來東京已經十年了,說話卻還是保有口音,說關西腔的登場人物通常由她來演。

「就是因為他老是幫我們,我們太過依賴他了。」

說著,牧子環顧所有團員。

「我的感覺是:這回終於被打屁股了。你們覺得呢?」

「牧子都這麼說了,絕對錯不了!」

舉手的是因為瘋狂迷戀牧子而在三年前入團的石丸翼。旗子劇團分裂時,他也說:「我要和牧子同進退!」就某種意義而言,可說是堅定不移。

和他一樣堅定不移的是入團五年的茅原尚比古。

「我的看法和一開始說過的一樣。」

如果旗子劇團倒了,我就去其他劇團,無所謂。他打一開始就採取靜觀其變的態度。

「兩年三百萬,正好用來測試我們的實力啊!」

「……那兩年後的今天,就是旗子劇團消滅的日子了。」

秦泉寺用消極的口吻潑冷水。

「你幹嘛說喪氣話啊,秦!」

黑川責難道,秦泉寺則反駁:「我有說錯嗎?」

「司不准我們用劇團收益以外的錢還債耶!但我們的公演根本沒盈餘啊!每次都是勉強收支打平。」

但那是前製作人墊錢填補虧損,製造收支打平的假象,所以旗子劇團這幾年來完全沒靠公演賺過錢。認清了這個事實,眾人不禁倍感挫折。

「說什麼司是來打屁股的,想得未免太美了。站在司的立場,他當然希望巧別再搞劇團啊!對他而言,我們只是帶壞弟弟的豬朋狗友。這次他借錢給我們,說穿了就是『這次我替你們擦屁股,以後你們別再和我弟弟來往了』吧?」

黑川對著嘀嘀咕咕的秦泉寺怒吼:

「兩年以後的事,不做怎麼知道結果如何?不要龜龜縮縮地說那些煩死人的話!」

「要是做了卻失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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