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act.1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著。

糟了!春川司在內心咂了下嘴。他正在和客戶討論公事,卻忘了關掉手機電源。

手機響過三聲以後會自動切換到語音信箱,因此他置之不理,繼續說話。這回的客戶是要改建房子的中年夫婦,今天已是第三次來訪,似乎也已經比較過好幾家建築公司,這次應該可以拿下合約吧!這對夫婦對於房子很講究,應該樂於接受各種改建方案。

「兩位說過想做個日式地爐,所以我準備了幾個我們公司的施工案例。」

司拿出事先備好的資料,一度安分下來的手機又開始震動了。到底是哪個白痴啊!既然沒接就別再打了!

雖然手機已經調成震動模式,但面對面說話,客戶還是聽得到震動聲。夫人接過資料,微微地笑了笑。

「我們看資料,你先接電話沒關係。」

「不好意思。」

司一面起身,一面從長褲口袋中拉出手機。手機熒幕顯示的是——【春川巧】。

那個混賬,已經說過好幾次,別在我工作時打電話來——!司當場關掉電源。

「不接沒關係嗎?」

「對,好像是打錯電話。」

司露出了擁有「年輕有為,號稱全公司第一」之譽的營業用笑容,回到座位上。

夫婦看中了其中幾張樣本照片,興緻勃勃地詢問設計以及相關配件事宜。

此時,擔任行政事務的女孩從會客區屏風背後微微探出頭來。

「春川先生,有你的電話。」

司奮力抑制著快要龜裂的營業用笑容,回答道:

「——告訴他我待會再回電。」

但女孩卻為難地歪了歪頭。

「但是你弟弟說家裡發生不幸,一定要叫你接聽……」

——那個白痴!

司的臉開始抽搐的瞬間,夫人突然驚呼一聲:「唉呀!那可糟了。」

「快去接電話吧!剛才的電話是不是顧慮到我們才沒接的?」

司無法抗拒這對善良夫婦的善心建議。

「對不起。」

司一走出會客區,營業用的表情便碎裂了。見到這一瞬間的同事都開始打顫。

「幾線?」

轉接的女孩膽怯地告知內線號碼。司走到自己的座位,拿起話筒。

「——喂!」

「啊,哥!是我啦!巧!你為什麼不接手機啊!我現在碰上大麻煩,拜託你救救我——」

什麼不幸啊?這個白痴。

司用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哭哭啼啼的弟弟。

「要是你再打來,我就把你吊起來。」

說完,他立刻掛斷電話。

司一抬起頭來,周圍的員工立刻將視線移開。司無視他們,走向留言用的白板,在空白處大大地寫下了以下文字。

【會客中,轉接電話給我者處以吊刑。春川】

顫慄傳遍了辦公室,轉接電話的女孩渾身僵硬。

「對不起,我不該轉接的!」

「我也有疏忽之處,沒辦法。——下不為例,你要注意。」

事務員女孩面色鐵青地猛點頭。

吊刑?要吊在哪裡啊?該不會是頂樓吧?同事交頭接耳,司轉過身,再度掛上營業用笑容,回到會客區。

*

司的家位於府中市,是棟老舊的透天厝。

那是司讀高中時過世的外婆留給母親的,母親再婚之後搬到鄉下去住,現在只剩司一個人住在這裡。

在這座老舊房子的玄關前,有道全身蜷縮在一起的人影。

發掘到司走近的腳步聲而抬起頭來的,是一個比司的五官更加女性化一點的秀氣男子。他就是司的弟弟春川巧。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哥!」

司用手按住眉間,忍住突然襲來的頭痛。這小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蹲在家門口的啊?司威脅巧再打電話來就處以吊刑以後,巧就沒有再來電。原以為他安分下來了,誰知竟然來這招。

司不容分說地直接賞了弟弟的腦門一記手刀。

「好痛!幹什麼啊!我都沒打電話,乖乖在這裡等你了!」

「家門口有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蹲著,你覺得別人會怎麼看待我啊!你幹嘛不直接進去?又不是沒有鑰匙!」

「太久沒用弄丟了嘛!有什麼辦法?」

「要是鄰居說閑話該怎麼辦!我和你這個浪蕩子不一樣,是個認真負責又優秀至極的一般社會人士!」

「居然說自己優秀至極,好樣的。不過我也很喜歡哥的厚臉皮。」

「滾回去。風頭沒過之前,別在我面前出現。」

巧嫌司嘮叨,讀大學時就搬出去獨居,平時絕不靠近這棟房子。每當他像這樣哭著上門求助時,一定都帶了某種麻煩回來。

「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兄弟耶!別說這種話嘛!」

「啰唆!」

司打開門,想從門縫滑進玄關,但巧用身體死命卡住門。無言的攻防持續片刻之後——

「要是你不讓我進去,我就在門口過夜!」

這深諳事理的哥哥還是輸給了荒誕不經的弟弟。

「打掃得好乾凈喔!哥還是老樣子,比大家一起住的時候更整齊耶!」

入了家門的巧在餐桌的老位子上坐了下來。

「是你住的地方太亂了。」

司去過巧的住處幾次,巧的房間反映了房客的邋遢性格,毫無秩序可言。從前大家一起住的時候,屋子通常有一半是巧一個人弄亂的。

「拿去。」

司從冰箱里拿出以前買來存放的發泡酒,巧接過後,嘿嘿地笑了幾聲。

「哥人真好,最後還是會拿飲料出來請我喝。」

糟了!司內心懊悔不已。他就是這種個性,才會被這個傷腦筋的弟弟利用。

司解開領帶,跟著打開飲料罐。

「……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唉!在這種時候還主動替他起話頭,就是我的壞毛病。司如此告誡自己。到頭來,他還是無法置弟弟於不顧。

正開心喝酒潤喉的巧似乎這才想起來,表情變得相當凝重。——你這傢伙,根本把現實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這時,巧突然一把抓住司。

「怎麼辦,哥!」

「白痴,先把罐子放下!」

司的斥責只是徒勞無功,罐中的液體四處飛濺。

「再這樣下去,我的劇團會倒啦——!」

巧小時候明明很矮小,進入發育期後卻快速成長,一下子就追上了司。被他的長手長腳糾纏,實在教人厭煩至極。

「乾脆趁這個機會倒了算了!」

司一面怒吼,一面踹向巧的胸膛,將他一腳踢開。

*

將年幼的巧從淘汰者命運中拯救出來的,是身為無名演員的父親。

「——欸,司。」

母親蹲下來說道。每次有重要的事情拜託孩子時,母親都會配合我們的視線高度說話。

「你可不可以陪巧一起去學才藝?」

內心怕生到被逼到常常窩在保健室的巧哪裡敢獨自去上才藝班?不管做任何事,巧總是需要司陪同。

「我想讓巧學演戲。」

當時,離婚的父親在朋友的戲劇工作坊幫忙。是一個以透過戲劇讓一般人了解「表達」樂趣為宗旨的戲劇教室。

是父親主動提議:「要不要送巧來上兒童班?這個講座對訓練溝通技巧也有幫助,或許能讓巧克服怕生的毛病。」這個放蕩的父親難得如此認真為孩子著想。

講座是以親近戲劇為目的,氣氛較為散漫,這可說是優點,也是缺點。兒童班剛開設不久,學員包含司和巧在內共有七個人。這些孩子來上課的理由都和巧差不多,以作陪為目的的司反而是異類。司還記得當時他根本沒在聽課,只顧著留意巧。

講師則是由主辦的劇團演員擔任,指導發聲及韻律體操,父親也在主辦人員之內。

講師群中有父親,再加上除了哥哥以外沒有其他小孩認識自己,讓巧放鬆許多。參加發聲練習遊戲及韻律體操等課程時,他雖然有點害羞,卻還蠻自在的。

接著,轉機造訪了。為了讓講座有個圓滿的收尾,主辦人員決定讓小孩們集思廣益,製作一部舞台劇。

說是舞台劇,其實只是把家家酒更加精緻化一點的小短劇,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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