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電車裡,從微微開放的車窗,吹進帶點濕氣,感覺舒服的風。
從車窗眺望的風景,一改先前的連綿群山,瞬間變成被彷佛在強調文明發展的灰色硬質物體淹沒。
「哇……不錯耶。太棒了。」
忍不住露出笑容。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從未體驗如此興奮的暑假。
在這之前一直住在鄉下,來到鄉下以外的世界,比原本預期的形象更廣大、更有魅力。
只有在電視上看過的風景,在窗戶的另一邊,就像展示櫥窗一樣引發我的好奇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令人滿心期待的存在,如今就在我的眼前。
「噁心。這種風景有什麼好的。腦袋有問題嗎?」
「嘿嘿嘿。可是不覺得很興奮嗎?哇啊!那棟大樓好高!嘿,HIYORI,有看到剛才那個嗎?」
「啊~~吵死了吵死了。雖然以前我也曾經嚮往,不過那些東西早就看膩了。」
在面對面座椅的對面,HIYORI以一如往常的冷淡態度,跟我一樣看著窗外。
啊啊,真想把這個情景收進相機里。
出發之前,向父親下跪懇求借來的重要單眼相機。
HIYORI每個瞬間都美得像幅畫,彷佛可以聽到收在座位下的那傢伙傳來「該我出場了吧?」的低語。
「真是期待。話說回來,我想去好多地方。吶!我們首先要去哪裡?」
「首先嘛……在街上逛一逛吧?如果這種風景都能讓你大騖小怪,應該能滿足你。」
HIYORI看也不看我一眼,一邊看著之前說的「看膩的」風景,一邊隨口提議。
「那、那是一起行動嗎……?」
「啊?為什麼要一起行動?我不出門時,你再自己去吧。」
「啊,嗯……」
然後跟往常一樣,無法吸引HIYORI的注意,對話在轉眼間結束。
打從與HIYORI通過電話的那個晚上,誤以為彼此關係親密的我,隔天在學校走廊向她「早啊!今天也是好天氣,太棒了!」打招呼,卻被徹底無視淪為笑話之後,終於理解自己的立場。
沒錯,並非HIYORI覺得我很特別,實際上只是「因為方便又能派上用場的樣子」的理由,才會邀我進行這趟暑期旅行。
或許是因為這樣,在學校理所當然和平常一樣沒有任何對話。直到今天出發為止的這段期間,與HIYORI的通訊方式只有她不定期來電的慘狀。
當然了,為了不漏接HIYORI打來的電話,我變得一直坐在家裡的走廊。
有時候一整個星期都沒有打來,有時候一天打來兩次。
每次的對話內容都是交代事情,不過就連那些對話都是只要閉上眼睛都能立刻默念出來,清楚烙印在腦里。
這場安靜的戰鬥辛苦又危險,總之說來話長,就連一開始擔心我的母親,到了最後甚至說聲「辛苦了。」為我泡茶,相信大家都能理解這是一場硬戰。
沒錯,要讓雙親同意,也需要相當的努力。
第一次對父親說「暑假想去都市」的那天晚上,我被關在門外,面對野狗的遠吠忍不住發抖,嘗到恐懼的滋味。思考「這樣不行。必須找個更像樣的理由」的我,想到「是為了參加暑期研習」這個絕佳名義,於是再次挑戰雙親。
卻換來一句「讀書在家讀就好」再次被丟到野外,被迫面臨狸貓的洗禮。
在那之後依然不斷思考,涉獵各種資料最後歸納出藉口。
「那是擁有日本唯一可以學習印度陌生地方文化學科的學校,只有在那裡舉辦的講習會,而且只限暑期期間,由知名印度人親自舉辦的講習會。這邊買不到教科書,所以非去不可。」可以稱作壯烈至極的理由。
與雙親的最後交涉持續到半夜三點,為了說服頑固的父親,不惜說出「我的眼裡只看得到印度」和「不想讓我去就讓印度消失」這種不合情理的話,最後讓他們說出「搞錯教育方式」這種話,才答應讓我去都市。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扮演「對於研究印度陌生地方文化有著異常慾望的少年」和雙親幾乎斷絕關係,才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這個自暴自棄的展開完全是我自己搞出來的,HIYORI卻露出意外的態度。
要說為了HIYORI才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有點難為情,所以在我以有點像是享受被輕視的方式告知「碰巧有可以學習從以前就感到興趣的印度文化講習會,因此得到雙親的同意」時,居然獲得「不錯耶。我喜歡研究這一方面的事。」直到目前為止最好的反應。
她居然有出乎意料的嗜好。拋棄一切後得到的這句話,足以改變我的人生。我當然有把那句話「喜歡」的部分錄音,收錄在成為完全體,在我不在家的期間守護房間的「會說話的HIYORI」里了。
在我回想這些事時,電車不知何時即將停靠在大型月台。
月台上站滿了人,擁擠的景象簡直像在舉辦什麼活動。
「啊,好了,下一站下車,HIBIYA。」
「咦?啊,嗯!」
回應HIYORI的聲音,從座位上起身。
想辦法把HIYORI帶來的巨大拖輪旅行袋,從座位上部的行李架拿下來,背上我那相較之下小得許多的背包,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
「好!隨時可以下車!」
電車一口氣減速,慣性傳到雙腳。
就在我踩穩雙腳保持平衡時,慣性因為停車的關係突然消失,讓我以驚人的氣勢倒向另一側。
「唔哇……」
「唉,你在做什麼。好了,走吧。」
面對我這個模樣,HIYORI嘆了一口氣,接著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出口。
「唔、唔啊,等……等等我!」
急忙拉著HIYORI的旅行袋,走向出口。
從開殷的電車門步下的世界,無數人潮混雜在一起,散發一不小心就會被擠扁的壓力。
一身輕便的HIYORI快步走在月台,我則是設法跟在她後面。
旅行袋的輪子沿著地面的凹凸黃色警戒線拖行,好不容易才搭上手扶梯,氣息已經有點紛亂。
「吶……HIYORI。今天是什麼祭典的日子嗎……?」
「嗯~~?不,我想應該不是。夏季祭典應該還要再一陣子。」
HIYORI一邊滑手機一邊回答。
「咦、咦~~這樣啊……」
這就是所謂的都市洗禮嗎?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類似通勤尖峰時段的畫面時,曾經嘲笑過那是「誇張表現」,不過以這個氣氛來看,似乎是現實。
「該不會接下來要搭乘的電車都是那樣吧!」一想到這裡,我的背脊感到一陣寒意。
手扶梯逐漸下降接近地面時,或許是因為不習慣,異常的緊張感突然襲來。
「要下……要下了……」
決心離開手扶梯時,因為沒抓準時機,不小心用力踏出謎樣的腳步。
「真有精神。」
聽到先離開手扶梯的HIYORI一邊笑著一邊開口,覺得丟臉得抬不起頭來。下次與HIYORI一起坐車前,必須要練習好這個動作。
行進路線前方,剪票口的人潮比月台上更多。一旦走進這些人當中,認真覺得自己的前途就像在冒險。
HIYORI果然不出所料,不等我跟上就快步走開,反正我手上有車票,只要模仿前面的人前進應該就沒有問題。
第一次看到自動剪票口以驚人的速度讓人群通過。
這樣真的有確實確認車票嗎?好像會有一兩個人偷偷通過。
眼看就要輪到我,為了不要失誤,仔細盯著前面乘客的手。
那個人把拿出來的東西貼在機器上發出「嗶!」的一聲,從容不迫地通過了.
原來如此,是這種系統啊。在本地車站都是由走路搖晃的老爺爺一張一張剪票,真不愧是都市。雖然搞不太懂,總之是相當厲害的技術。
輪到自己時,一邊確認不要卡到旅行袋,一邊模仿先前乘客的動作,把車票貼在機器上通過。
但是在「嗶——!」刺耳電子音的同時,彷佛要把我夾殺的護欄突然出現在眼前。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出乎意料的狀況讓我發出慘叫。我一邊陷入危機一邊轉頭往後看,大人們紛紛露出困擾的表情,不發一語往下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