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愚者和暴君 第一章 逃亡 The Fugit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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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港灣地區的露天咖啡座望著海。

遠東的「魔族特區」弦神市,據說是浮在東京南方海上三百三十公里處的人工島。

以樹脂、金屬及魔法打造出的冒牌大地;亞熱帶的強烈陽光;一望無際的汪洋。對於在東歐內陸長大的她來說,這些全是稀奇景象。

即使如此,每天看仍舊會膩。

當然那並不是一塊糟糕的地方——她這麼想。雖說聖域條約生效後已過了四十年以上,人類和魔族能自然共存的都市依然算少。

建築物乾淨,治安也不壞,而且最重要的是餐點美味。

基本上若要問到生活容不容易,她並無法坦然回答「YES」。

畢竟物價實在太高了。比如陳列於櫃檯的一片起司蛋糕,換作在她遙遠的故鄉,用同樣價錢買下完整一大塊還有零錢可找。

弦神島屬於人工島,糧食自給率自然低得不能再低,從本土運輸的成本會讓食材變得昂貴也是可以理解。話雖如此,從顧客的立場來看,這座島上的餐飲店菜單除了漫天開價外,根本沒有其他字眼能形容。

「我要抗議……堅決抗議……我之所以只點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絕不是因為自己窮。沒錯,這算是一種政治性的抗議行為……」

她一邊這麼告訴自己,一邊啜飲砂糖及奶精加得將近飽和的甜膩咖啡。相隔半天才攝取到的糖分深深滲入饑渴的身體各處。

「嗚嗚……為什麼身為卡爾雅納家女兒的我,竟然會……」

和以往曾是名門千金,還過得衣食無缺的自己相比,兩者間的落差讓她差點忍不住叫屈。但是她粗魯地甩甩頭,將後半句話吞回去。

那之後沒過多久,和她約好在店裡見面的人就出現了。

有一名高個子的女性認出她戴在左手腕的金屬手鐲——魔族登錄證,隨即走了過來。短髮;目光銳利的丹鳳眼;穿得俐落體面的深藍色套裝;高級品牌行李箱。來者是個有如鋒利刀械般散發著冷冽氣質的美女。

「你就是MAR的研究主任曉深森對不對?」

她擱下喝到一半的咖啡,起身向穿套裝的美女攀談。

MAR——Magna Ataraia Research公司是東亞地區的代表性巨型企業,經手商品從感冒藥廣達兵器,屬於全球屈指可數的魔導產業複合體。

而曉深森則是在MAR擔任主任研究員的一位女性。據說MAR弦神分公司保有的專利權當中,光她一人的研究成果其實就佔了四成。

「我是戰王領域卡爾雅納伯爵領主——已故富里斯特·卡爾雅納的女兒,葳兒蒂亞娜。非常榮幸見到你,夫人。」

葳兒蒂亞娜恭敬地主動報上名號,並對套裝美女伸出右手。

對方卻面無表情地回望她,尷尬似的嘆氣。

「我是擔任助手的遠山。曉深森主任在這邊。」

「……咦?」

這麼說來,套裝美女背後站著一個穿了皺巴巴白衣的娃娃臉女性。

留長的頭髮毛毛躁躁,似乎保養得不好。睜不開的眼皮給人一種剛睡醒的印象。代替煙草叼在嘴邊的,好像是吃完的冰棒棍。即使在身為外國人的葳兒蒂亞娜看來,也能一眼認出對方屬於邋遢型大人。

「你……你是曉深森?我記得資料上有寫,你是兩個小孩的母親吧……?」

葳兒蒂亞娜愕然反問。

她擅自想像的冷靜幹練女研究者形象,就這麼崩然瓦解了。穿著白衣的對方,本身簡直像個還需要照料的孩子,實在看不出是有育兒經驗的人。

曉深森卻毫不遲疑地點頭說:

「哼哼,沒錯喔。我們家的古城讀國中三年級,然後凪沙比他小一歲。」

「是……是喔。」

「初次見面,卡爾雅納小姐。我可以叫你薇薇嗎?對了,請收下這個,當作見面禮。」

深森說著就從隨身攜帶的冰盒裡拿出新的冰棒。

一瞬間,葳兒蒂亞娜被遞過來的冰棒吸引住了。不過她害怕旁邊遠山的反應,雖然多少有些不舍,她仍輕輕搖頭。

「承蒙你的好意……但還是不用了。畢竟我們在咖啡廳里。」

「哼哼……那倒也是。」

曉深森爽快地同意,蓋上了冰盒的蓋子。

助手遠山和葳兒蒂亞娜面對面入座,向店員簡單點完餐以後就開口:

「你捅出的問題真是大手筆。」

遠山露骨地投以責備的視線,讓葳兒蒂亞娜縮了身子。

「——弦神島北區的產業道路凹陷,天橋倒塌,周圍地區停電最長達四個小時。資材運送發生延遲,對敝公司業務也造成障礙,而且還多調了人手協助警方辦案。」

「等……等一下,那都是……」

「那都是Pemptos……第五號『焰光夜伯』做的好事,對吧?難道你想說,自己只是單純受波及的被害者?」(朱月:Pemptos是古希臘語序數五的拉丁化寫法,其他基體同理。)

「是……是啊。」

葳兒蒂亞娜用力點頭。

她遭襲擊正好是大約二十四小時前的事。當時她對「曉古城」這名少年觀察到一半,就受到操縱驚人眷獸的吸血鬼攻擊。襲擊者被她們稱為「第五號(Pemptos)」,是第四真祖的基體之一。

「我再怎麼想,也想不到第五號會在一堆人都看得見的地方發動攻擊啊。那是不可抗力嘛。儘管我確實是用了非正規的管道把『那個』帶來才會被盯上,這一點我可以承認。」

「你的主張我明白了。原本我們就不打算要你謝罪或賠償。」

遠山淡然的說明讓葳兒蒂亞娜捂了胸口。就算要求償,卡爾雅納家現在也沒有足夠的財力支付。不過——

「哼哼……『王』會親自襲擊過來,我能不能相信你帶在身上的鑰匙是真貨呢?」

曉深森將愛睏的眼睛眯得更細,笑吟吟地提出問題。

葳兒蒂亞娜默默收起下巴,然後從大衣懷裡掏出了那樣東西。

一根用粗糙布料包著的金屬棒,直徑大約三到四公分,長度不足五十公分,其中一端尖銳突出,讓人聯想到小型木樁,銀亮表面上刻有細密的魔法符文。

「哦……這就是『棺材』的鑰匙?」

「是的。全世界只存在三支這樣的『天部』遺產——可令魔力失效並斬除萬般結界,『專克真祖』的聖槍。」

葳兒蒂亞娜語氣凝重。

這支銀色金屬樁是她老家代代相傳的貴重物品,現在的她幾乎僅剩這項財產。

「不過我聽說,只有『瑪土撒拉的後裔』能用這東西耶?」

「是的。相傳正是如此。」

曉深森的疑問讓葳兒蒂亞娜垂下視線。

要啟動這項神器,必須有高純度的大量靈力。基本上這支金屬樁並非出於人類之手,而是名為「天部」的亞神種族,史前時代滅亡的遠古超人類製造出來的產物,無論如何都不是身為魔族的葳兒蒂亞娜所能駕馭的玩意。

呼——深森困擾似的噘嘴說:

「繼承『天部』基因的珍貴靈媒——要找這種人才,實在少之又少呢。即使在這座『魔族特區』也鮮有機會和那種人謀面。」

「可是,牙城的女兒不就——」

「嗯?牙城……?」

深森聽見葳兒蒂亞娜用的親昵稱呼,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她笑吟吟地偏過頭,直望著葳兒蒂亞娜。

葳兒蒂亞娜看了那張笑臉,感受到一股莫名強烈的恐懼,連忙對深森搖頭。

曉牙城是曉古城的父親。換句話說,就是深森的丈夫。

只不過他們夫妻倆目前分居中,似乎好幾年沒見面了。葳兒蒂亞娜叫牙城叫得那麼親密,大概讓深森從中嗅到了偷腥的徵兆。

當然,葳兒蒂亞娜和牙城之間根本沒有外遇關係。

所以她大可表現得光明磊落,不過自從和那個男的認識以後,確實接連發生過一些小狀況,讓她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愧疚。具體而言就是他們遭遇共通的敵人襲擊,有時在逃亡途中就會莫名貼得緊密,有時還被牙城看見她的裸體,有時更被迫吸牙城的血——大致上就是這一類的狀況。

「是……是我失禮了。不過,聽說曉先生的女兒到戈佐遺迹的時候,曾讓封印的遺迹啟動呢。」

猛流冷汗的葳兒蒂亞娜又設法延續話題。

浮在地中海上、世界最古老的「魔族特區」戈佐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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