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走進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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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茜色的教室里,江入伊庵遠眺著運動部活躍著的校庭,等待著友人的歸來。友人去了職員室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伊庵並不覺得等待時間是那麼的痛苦。在靜寂的教室里,不出聲地和背景的一部分同化起來、靜靜地度過時間有時感覺也並不壞。平時這裡是吵鬧喧囂的教室,如果當作自己現在獨佔著其他很少讓人見到的一面,對此也有些感慨。

「——都這個時候了怎麼了伊庵?因為不肯吃學校伙食里的胡蘿蔔,被老師留下了嗎?」

不用回頭也知道聲音的主人。

「我是小學生嗎?再說高中是沒有學校包飯的。成了高中生的我即使是胡蘿蔔也能哼著小調吃掉的。」

「什麼啊,你真的不擅長吃胡蘿蔔啊。」

「如果我的飯里放了胡蘿蔔的話,也會想咒罵一句『拿去喂馬和兔子吧』。」

伊庵露出苦笑的表情,回過頭說道:「謝謝。拜你所賜想起了小學時候想忘卻的記憶了。」「不用道謝。」高個子男生站在了教室的門口,半個身子染上了夕陽,而映在那張端正面孔上的陰影讓人不禁想起倫布蘭特的肖像畫。(四季註:倫布蘭特,荷蘭畫家,被譽為歐洲17世紀最偉大的畫家之一。)

「悠仁,正等著你啊。」

「那真是辛苦你了。」眉毛都沒動一下,悠仁這樣說道。

伊庵從初中起就認識神宇知悠仁了。悠仁從不感謝別人,因為他從不對別人抱有什麼期待。伊庵也並不是因為想受到悠仁的感謝才等他的。因為想等所以就等了。只是那樣而已。

「不是相當早嗎?我本以為一定會耗費更多的時間的。使用什麼魔法了?」

悠仁最近因為兩天的醫院檢查而請假了。回到學校之後很快就被班主任和年級主任叫了過去,聽取關於跳樓的事情。開始,學校相信悠仁從三樓上掉下來是一起事故。但是,很容易知道悠仁在過去也像這次一樣跳過樓的事實吧。因為在新生之間也已經廣為流傳了。

作為「想死的外星人」——神宇知悠仁。

「無論被問到什麼,我都堅持著『不小心腳滑了』這一點。之後就一直不說話了。」

悠仁覺得很無聊似地回答了。

「對負責的女老師奉承了一句『我覺得老師不戴眼鏡比較漂亮』,她就說『可以回去了』。」

悠仁一臉相當無趣的表情,只是巧妙地歪了歪嘴角。

「真可憐。又誕生了一個犧牲者。」伊庵誇張地搖頭回應道。

悠仁的奉承說不上討人喜歡,但毫不恭維的說,其容貌是很出眾的。被悠仁這樣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注視的話,沒有人會不高興吧。不過本人對自己出眾的容貌毫無自覺,大概沒有注意到比起奉承的話,他的容貌更是結束女老師說教的最大原因吧。

「回去了,伊庵。」悠仁拿起書包,揚起下巴催促道。「恩」伊庵點了點頭,趕忙追了上去。

「對了對了。不是有個纏著悠仁的傢伙嗎?他已經向學校請假了哦。」

大概是對悠仁跳樓的事情感到自己有責任吧。事實上,悠仁跳樓之後,那男生茫然若失著,雖然他之前說了「能死的話死給我看看啊」,沒想到真的有人會去做。等察覺到事情嚴重的時候,他似乎很後悔地當場抱著頭蹲了下去。

伊庵小聲嘟囔著。

「嘛……雖然給予致命一擊的是我。」

理所當然的報應。正是因為那種品德低劣的傢伙,悠仁說不定真會死。不充分感覺到自己的責任的話,伊庵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吶?告訴我吧?殺人的感覺怎麼樣?」、「滿足了?像你期望地那樣人家死了?就因為愚蠢的你說的那些輕率的話啊」,那時候伊庵對著不知道悠仁平安無事的男生這樣念叨道。

伊庵再次回想起來,反省著當時說了就是自己也覺得相當冷酷的話。但是絲毫沒有後悔。

這回不是第一次了。至今伊庵在初中里經歷過三回悠仁的跳樓事件,有一回正好在現場。也好幾次感受到了心臟要裂開來般的恐怖。

但是,伊庵同時也好幾次親眼見到了「奇蹟」。每次悠仁都贏了和命運女神的賭博,從死亡的深淵裡歸來。

對,神宇知悠仁和那裡的凡人是不同的。他是特別的人類。

即使如此,那瞬間伊庵認真地考慮著萬一悠仁真的死了的話,就要把那男生殺個一百萬次。當然這次悠仁也平安無事。

雖說如此,伊庵的怒氣也並沒有平息。內心輕蔑地認為向學校請假是那男生自作自受。

「沒興趣。」

悠仁的回答很是平淡。

「那反應,真像你的作風啊。」

伊庵很自然地輕聲笑著。真是預料之中的回答。

「是嗎?」

「恩,是的。」

悠仁無論對誰都沒有特別的關心。無論那男生因為自責而失落著,伊庵因為擔心而痛苦著,還是被別人怎麼想,悠仁都毫不動搖。

這樣說著話一起回家的程度確實不構成麻煩,但是悠仁對伊庵是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要說這理所當然的話也許真是理所當然。

因為神宇知悠仁連「死」都不畏懼。

換一種說法的話,悠仁給人一種對生毫無興趣的印象。

人們嫌惡並遠離著那樣異端般的悠仁。就是伊庵也非常明白大家的心情。他第一次知道神宇知悠仁的事情是在初中入學後不久。他們在同一個班上。遇上悠仁之後,對當時的伊庵來說悠仁就是「惡」本身。

伊庵朝上盯著旁邊走著的高個子男生的側臉,想起剛相遇的時候,自然地發出了笑聲。

「突然笑起來,真是奇怪的傢伙。」

「被你這樣奇怪的傢伙說奇怪,傳到四周倒不如說很光榮啊。」

「是想起初中時候的事了。」伊庵輕聲笑著說道。

「是嗎」悠仁毫無興趣般的回應道。事實上,那大概對悠仁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回憶吧。

「是嗎。忘了啊。悠仁去職員室的時候,二年級的學姐在問你的事情哦。這次到底犯了什麼事了?」

伊庵窺視著悠仁的臉。

「誰知道呢?」臉上一副毫無頭緒的表情。

「啊咧?不知道嗎?是叫彩家亭理子的學姐,在我們學校相當有名啊。」

「彩家亭理子……?」

「很漂亮的人呢。本來比起她的容貌,更有名的是她被叫做怪人的性格及行為。大家就叫她『奇異魔幻』。還是社團『變戀部』的部長。有專門的主頁提供進行戀愛商談的電子公告板。」

悠仁沉默著走了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摸索了一陣校褲。手掌從口袋裡抽了出來,上面躺著一張名片。

「這是什麼?」伊庵問道。「……那個女的到底什麼時候」很稀奇的是悠仁似乎很驚訝。伊庵從悠仁那裡接過名片,是「變戀部」的。

「什麼啊。果然認識嘛。」

伊庵對著悠仁笑了。悠仁馬上搖了搖頭。

「不對。只是那個厚臉皮的女的隨便纏著我而已。」

一瞬間,伊庵說不出話來。

「……誒,是那樣啊。」發出的聲音有些嘶啞,伊庵從悠仁那裡移開了視線。這句話之後伊庵就變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兩人沉默著走向車站,沉默著乘上正值下班高峰的車。這沉默一直持續到先下車的悠仁說「再見」,伊庵才送別道「恩。再見。」

等著悠仁完全從視線中消失之後,伊庵嘆了口氣,想起了之前悠仁的表情。現在仍然是難以置信的心情。

那個本應該是對誰都漠不關心的悠仁,在談到彩家亭理子這個二年級學姐的時候,一臉可恨地皺了皺眉頭,用的是很不痛快的語氣。在伊庵的記憶里,悠仁從來沒有因為哪個人而顯露出那樣的感情。

無法形容的忐忑不安。

因為那副相貌,到現在為止也有好幾個女的接近過悠仁。但是悠仁無論對方是怎麼樣的美人都完全不理睬人家。其中也有不死心的女的,但是無法一直忍受悠仁冷淡的言語和態度,都無一例外地離開了。

可是這回的對手跟以往的女的不一樣。很難想像被叫做「怪人」的彩家亭理子是和之前的女的一樣出於戀愛目的而接近悠仁。硬要說的話,也許和至今為止好幾次接近悠仁、想要他獲得新生的大人們的立場差不多。

不過許多的老師、諮詢師和心理治療專家在悠仁面前都一樣的無能為力,誰都改變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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