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的香味聞起來卻像是腐臭。
沒有雲朵的晴空中還透著微寒,吹來一陣含有暖意的風,散發著陌生的綠意氣息。彷彿要撥開這陣風似的,敞篷馬車在列德亞克的街道前進。
列德亞克的人民從窗戶露出充滿期待與好奇的臉龐,不斷向馬車撒落手中的花瓣。
這是他們的國家,他們的城邦。他們正在歡迎他們新時代的新娘,新娘將要嫁給居住該地的王子。
好美的新娘——眺望新娘馬車的婦人說道。
閃亮的黑髮,神秘的紅色瞳孔。看過嗎?紅色的瞳孔啊!
新娘還很年輕。大街小巷的群眾耳語說,王子也還年輕,兩人真是天作之合。
新娘雖然沒有聽見這些聲音,但是她從瀰漫的氛圍,知道了他們的想法。
(簡直就像是給人看笑話啊。)
艾爾莎坐在新娘馬車之中,避開了人們的眼神;她低下頭眼睛直追街道的地面。這裡不像維恩,完全看不到死在路旁的野狗和乞丐。
(富裕的國家啊。)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人們才能以如此和平的樣貌,毫不懷疑地迎接異國的公主吧。
所以,甚至能夠讚美艾爾莎吧。
(美麗?是說我嗎?)
她在如同籠子一般的馬車裡,看了看自己。是喔,是很美吧——她在心中輕輕自言自語。彷彿是在說不相干的別人,滿懷輕蔑說道。
她暗自嘲笑這個國家的人民一無所知,被蒙在鼓裡。
雪白的手腕,嫩滑的手背,嬌柔的指關節,還有那沒有任何歪曲、磨得光滑的指甲。坐在馬車中的她,毫無可悲乞丐的身影。美麗的裝扮,包著肌膚的禮服,的確都適合一國的公主。然而真正的她,到底是禽獸還是詛咒?總之都不是人啊,艾爾莎心想。
在牢里的日子,艾爾莎甚至不得像小鳥兒般啼囀。
像乞丐一般成長,所得到的卻是這般世界。
(我的出生就是一項錯誤。)
她被自己憎恨的祖國驅逐出境,從今天開始,又要開始度過嶄新的痛苦日子。艾爾莎都已經坐在馬車上了,還無法真切感受到自己即將成為新娘。
不久,新娘馬車抵達城堡,穿過城門。
艾爾莎緊緊閉上嘴唇,眼神迷惘地瞪著城堡。她紅色的瞳孔黯淡混濁,沒有一點光芒。城裡的人們陸續出現,歡迎她的到來,讓她接受盛大的款待。口口聲聲慰勞她長途跋涉,低下頭迎接她。
維恩的使者們將艾爾莎從新娘馬車上接了下來。由於長時間一直坐在搖晃的馬車裡,艾爾莎的膝蓋顫抖。
挽起她雙臂的祖國人們,他們的手強勁有力,卻不帶任何尊敬與愛意。艾爾莎心想,簡直就像是羈押犯人一樣啊。
「我們的公主,維恩提奴——」
維恩的占卜師們說道。我國的公主,維恩提奴。艾爾莎心想,這種稱呼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如同之前向各位報告的,因為某項不幸緣故,公主失去了聲音。」
某項不幸緣故。
(不幸!)
她差一點笑了出來。不知道到底哪一張嘴說這句話。她發覺到沒有必要忍住笑聲。
她連笑聲都被奪走了。
她想一笑置之,然而她的臉頰神經緊繃,動也不動。失去聲音與語言的公主,除了不吉祥之外一無是處,城裡的人們卻以無比疼惜的眼光看著艾爾莎。
他們的疼惜,並不是因為他們與生俱來的善良。王國列德亞克的人們,對於詛咒習以為常。
因為,這個城邦之中也有被詛咒的人。
占卜師繼續厚顏無恥地打招呼。
「因此之故,相信會給各位帶來許許多多的麻煩,但是……」
「要侍奉成為王妃的人,你們不認為麻煩也是可喜的嗎?」
突然間,有人插嘴了,傳來活潑有力的聲音。
艾爾莎驚訝地看著插嘴的男人。男人以輕快的腳步在城裡的人們空出來的道路上前進。
那是一位美男子。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瞳孔,搭配起來顯得清新俊俏。精幹的臉龐,有著歲月累積起來的沉穩,卻也散發出年輕的活力。
他毫不遲疑地走向艾爾莎的身邊,以畢恭畢敬的動作持起她的手。
「能見到您的面是我的光榮。維恩的公主……歡迎您來到這個國家。」
他親吻她的手背,表示尊敬之意。
男人對著一臉茫然的艾爾莎笑了笑,說道:
「我的名字叫安·多克,馬克巴雷恩。」
維恩的使者和占卜師們,為他所說的話發出感嘆的聲音。
「哦哦……列德亞克的聖騎士啊……!」
艾爾莎也發覺到了。
(就是他。)
他就是聖劍的騎士啊。維恩這個國家是那麼地渴慕他的力量。
這個被稱做列德亞克的國家,從以前便是維恩的同盟國,自古便將神聖的劍視為至高無上的寶物。
聖劍會自己選擇主人,這把劍所選擇的人便是聖騎士,他必須度過戰鬥的一生。這個國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聖騎士,長久荒廢,近百年來終於出現活生生的英雄人物。
一想到這個男人便是聖騎士的剎那,她便覺得對方的手掌烏黑可憎,等她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粗暴地將他的手拂開。
「艾爾莎公主殿下!」
占卜師臉色大變,驚呼出聲。
(噁心。)
光是碰到他的手,就想要嘔吐。
彷彿要隱藏扭曲了臉龐的艾爾莎,占卜師站在她的面前。
雖然艾爾莎被占卜師的背部阻擋而沒能看見,但是被揮開了手的聖騎士,似乎溫和地笑了。
「看來公主很緊張。也是因為長途跋涉累了吧,城裡就明天以後再介紹吧。」
聖騎士適時的話,讓占卜師們彷彿找到一條生路般,臉色都明亮了起來。
「將公主帶到寢室。維恩的各位,大臣們正在等候。」
艾爾莎接受了聖騎士的指示,由女侍們帶領,一個人走向城堡之內。長長的禮服裙擺厚重,再怎麼習慣也彷彿被銬上了腳銬一般。女侍們畢恭畢敬,但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失去說話能力的艾爾莎,她們對她有如碰觸毒瘤一般戒慎恐懼。
艾爾莎被帶到寢室,她訝異於房間是如此地豪華。
(這房間到底值多少呢?)
接觸到的、聞得到的,一切都是那麼不同。即使人家告訴她:這裡就是你的房間,她也只是獃獃地佇立著不發一語。
(賣掉這間房間里的東西,到底能吃上幾天呢?)
能夠填飽肚子,是擁有幾十張毛毯所能匹敵的幸福——艾爾莎認為。雖然這是城堡主人絕對不可能知道的幸福。
(在這樣的房間——)
是要以公主的名義,以王妃的名義,成為任人擺布的洋娃娃呢,或者是娼婦呢?
在令人茫然的絕望之中,門扉打開了,從走廊的那一端傳來說話聲。混在幾個女侍們的聲音里,她聽到有聲音說——
「有什麼關係,只是看一下嘛。」
傳來的是像少年一般柔嫩的,男人的聲音。
「她不是我的新娘嗎?」
艾爾莎為他所說的話顫抖。不是畏懼,而是厭惡使然。這個國家的王子,這個人——
「失敬。」
這個人毫不猶豫地踏入艾爾莎的寢室里,撥開斗篷,直接走向艾爾莎身邊。
(好矮小。)
如果要被扣以不敬的罪名,被斬首也毫不奇怪;然而,艾爾莎看到王子後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句話。如果她還擁有過去鮮明的聲音,她一定即刻脫口而出吧。
雖說王子矮小,也不過是比艾爾莎矮了一些罷了。只不過,艾爾莎無來由地認為著王子比自己高壯挺拔,因此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王子的頭髮接近灰色,是淡淡的銀色。
王子身材纖細,他的小頭顱望向這裡,大大的眼睛是混濁的綠色。這樣的顏色引起艾爾莎的注意;她在無意識之中伸手向自己的胸前。她的手握住自己的星石。
王子淡淡的瞳孔注視著艾爾莎說道: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庫羅狄亞斯。庫羅狄亞斯·韋恩·尤德塔·列德亞克——我是即將成為這個國家國王的人。」
國王,他這麼說。他的手腳纖細,令人不敢相信他必須背負著這麼重的職責。
他身上的衣物都是特別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