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 第四番 五德貓 玫瑰十字偵探的慨然

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步同

錄入:Lafrente

◎五德貓————

有七德舞中忘二舞者

人稱五德官者

此貓亦忘何事否?

於夢中思於此

——畫圖百器徒然袋/巷之下

鳥山石燕/天明三年

(註:《徒然草》中提列,《平家物語》的作者信浪前司行長因忘記「七德舞」中的其中二舞,被人戲稱「五德冠者」,行長因憤而厭世隱居。)

1

「喏,你看,這舉的不就是右手嗎?」

近藤一臉滿足地說,把那張熊也似的臉轉向我。

滿瞼大鬍子。

「怎樣?看起來難道不像這樣嗎?」大鬍子男幾近咒罵地說道,握起右手舉到臉旁,擺出和擺飾物相同的動作來。

近藤長了滿臉粗硬鬍子,頭上纏了條手巾,身上穿著綿袍,腳下趿著襯牛皮的竹皮草履,一副盜賊模樣。所以即使體型本身非常相似,看起來依然不像只貓,至多像狸貓,不,還是像頭熊。

近藤背後的地上是為數驚人的成片招財貓,大中小應有盡有,約莫有兩百個之多吧。

近藤就站在它們正中央,擺出相同的動作。大批招貓由於風吹雨打,每一個都變得灰頭土臉,而近藤也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那畫面看起來就像隱神刑部狸貓※率領著它的八百八狸貓部下在同時敬禮。

(※伊予國松山傳說中的妖狸。據說松山地區的狸貓有八〇八隻之多,其頭目就是隱神刑部狸,擁有四國最強大的靈力。)

「知道了啦,知道了啦,收起你那個動作啦。」

我極盡厭惡地擺出倦怠感全開的表情,牽制近藤。再繼續讓他順著竿子往上爬,我可吃不消。

雖然我的臭臉反正不會有屁用。

不出所料,狸貓頭目更加猖狂起來地說,「怎麼樣?明白了嗎?」

「再明白不過了。我的朋友,全日本首屈一指的連環畫畫家,近藤有岳大師的淵博知識,實在讓我甘拜下風,五體投地。我這個淺學無知的製圖工,在近藤大師面前,也只能如同秋天的稻穗般,深深地低頭行禮——怎樣,你滿意了嗎?」

「不。」

近藤交抱起胳臂。

這次看起來像個達磨不倒翁。

「本島,我啊,並不是為了啟蒙我淺學無知的總角之交,才大老遠跑到世田谷這兒來的。當然,我也不足想來參加拿米來區民大會※。」

(※一九四六年五月十二日,因戰敗後的糧食匱乏,世田谷舉辦「拿米來區民大會」抗議民眾成群結隊,前往皇居遊行。)

「那已經是七年前的騷動了耶。那個時候你根本還沒有複員回來吧?」

這傢伙真隨便。——或者說,真挖苦人。受不了,外表豪放不羈,骨子裡頭卻這麼陰險。近藤接著又說了什麼「我家代代都是凈土宗,這家寺院是曹洞宗,所以我也不是來參拜的。」

「好了……本島先生,那麼我倆為何會身在這樣一個地方呢?」

「你有夠羅嗦的。我買就是了。我去那裡的攤子買給你,你等一下吧。順便還奉送護身符給你,好吧?」

「福錢,是嗎?很好,欽准。」

近藤這才總算露齒笑了。

我嘖了一聲,往大門前面的小攤子去。

事情的源頭,要追溯到約十天以前。我因為一些陰錯陽差,被捲入了一樁與美食有關的國際美術品盜賣事件——我私下稱之為山颪事件——在一場大騷動之後,事情告一段落,我才剛重新恢複日常生活,這事又接踵而來。

事件結束,我的身分從那個偵探的手下,重又恢複為一介電氣工程公司的製圖工。

同一時期,我的總角之交,也是鄰居的連環畫畫家近藤,總算從他熱愛的古裝劇飽受抨擊、最後慘遭腰斬的打擊中振作起來,百般委屈地畫起畫商委託的偵探劇連環畫。

標題決定為《神妙偵探帖》。

白面貴公子私家偵探夢野塔十郎,帶著助手新之輔少年一起痛快消滅惡勢力的勸善懲惡武打劇——預定是這樣的內容。

我真心覺得這聽起來很有趣。

因為過去近藤所畫的連環畫,凈是些妓女遭到拷問、武家千金遭到活埋等等,劇情曲折離奇的古裝劇。而且近藤的畫風寫實得連我看了都覺得不忍卒睹,更別說是連環畫的兒童觀眾了,看了絕對會哭出來,保證會被嚇哭。所以這新的路線是正確的——我要三如此稱讚近藤。

然而故事毫無進展。

即使對他又哄又罵,軟硬兼施,故事也完全沒有進展。

一下說什麼不會畫手槍,一下子說什麼不會畫汽車,每畫張,每塗一筆,手就停滯下來。

然後,荷包見底了。

連環畫是靠日薪糊口的工作,不管畫得再好,劇情有多精彩,都沒有關係。少畫一張,就少一張的收入,就是這麼回事,拖太久就會被開除。簡而言之,連環畫畫家最重要的本事,就是能夠穩定量產的技術。

畫商也根本不是想要什麼優秀的作品。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連續不斷地畫,受歡迎就盡量拖,不受歡迎就變更為受歡迎的路線__——這樣的靈機應變,才是受歡迎的秘訣。這種事就連門外漢的我都可以輕易想通。連環畫畫家必須像藝術家般專心致志、像工匠般銀貨兩訖、像流行小說家般穩定量產。然而近藤卻像文學家般苦惱、像巨匠般考究、像藝術家般陷入創作空白期——就是這麼回事。

結果,近藤整個人累垮了。飢餓與身體不適發揮相乘效果,近藤終於發起燒來。他染上了不合時節的流感。近藤睡了三天,荷包全空了。而每星期的假日和休半天的日子都來幫忙近藤畫圖賺零用錢的我,也失去了副收入的來源,深感困擾。

然後……

就在一星期前的星期日……變得憔悴了一些的近藤一大清早就來找我。可能是扯了自己的頭髮吧,近藤的頭變得好似石川五右衛門※般蓬亂稀疏,說著,「這是我最後一點錢了。」把一枚硬幣塞給了我,睜著充血的眼睛唐突地說了:

(※石川五右衛門(?~五九四),安土桃山時代的大盜賊,成為許多戲劇的題材。)

幫我買吉祥物回來……

我愣住了。

——吉祥物?

我禁不住反問,以為近藤終於神經錯亂了。

近藤一臉嚴肅地說,「只要是能招福的東西,什麼都好。」接著他這麼說了:

要拿這錢填飽肚子很容易……

可是肚子一下子又會餓了……

飽足感頂多只能維持半天……

他說的是沒錯。

食物只要吃掉就沒了。

就算肚子飽了,不工作的話,空掉的荷包也不會再胖同來。

話雖如此,就算去買什麼吉祥物,錢包八成也是不會變胖的。都是一樣的。不,吉祥物甚至無法填飽肚子,反倒是虧了。

看來近藤是抱定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念頭,認為被逼到絕境的話,即使是討厭的工作也做得下去。確實,把碩果僅存的錢全部用光的話,就沒有後路了,如果不想餓死,即使不情願也得工作。

那樣的話,還是吃點什麼吧——我主張。

不吃遲早會死,死了也甭工作了。

這種情況,先吃點什麼,然後工作,才是最具建設性的態度吧。不管拿去買什麼,把錢用掉的狀況都是一樣的。不管是買吉祥物還是買芋頭,都一樣是來到了懸崖邊。

我這麼說,近藤卻說他覺得就算填飽肚子也不會浮現出什麼好點子。

吉祥物雖然填不飽肚子……

卻可以激發人心啊……

近藤接著這麼說。

看來他也不是相信吉祥物的庇佑。靠著吉祥物激起幹勁,著手工作,然後荷包就會漸漸飽足,這樣一來,肚子也能夠跟著飽足,順順噹噹——唔,好像是這樣的邏輯。

——教人似懂非懂。

非懂似懂。總之,連我都被攪混了。

結果我招架不住朋友那儘管悲愴卻顯得逗趣的、宛如懇求的粗獷瞳眸,出門買吉祥物去了。

我猶豫了。

因為是這季節就買竹耙子※,太平凡了。每個人都會買。從經驗上來看,買竹耙子絕對會被嘀咕。可是近藤也沒有虔誠信仰什麼的樣子,給他特定寺院神社的符咒又很怪。買護身符也有點不太對頭吧。

(※在竹耙子上裝辨有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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